砯崖万壑

忘记一个人会从哪里开始？

缺点。

李决把新到货的串收摆在进店能看到的比较显眼的位置，这个品种的番茄胜在颜值，对称，圆润，鲜艳，饱满，符合李决对番茄的审美。但它的甜度却大打折扣，更多一分酸涩，番茄的选择全看顾客喜好。

他的收银台旁边还有一盆小番茄，前段时间刚播种，已经长出芽来，他每天都会洒些水，像之前呵护他那盆小番茄一样呵护他。有时候顾客结账看见会顺嘴提一句是不是要种出来自己吃，李决笑了笑，说不，就养着它，好看。

距他从北京离职已经三年多了，现在是春季，屋檐下开始飘雨，绵密的雨丝覆在亚克力箱上的小番茄上，薄薄的像浮了一层雾。李决的蓝牙里在播French Movie Waltz，钢琴曲伴着雨声，他分不清是屋外的雨声大些还是耳机里的大些。下雨了没多少人造访这家水果店，李决翻开一本书，指尖从书页划过，慢慢倾斜到那盆小番茄，他背过手，拿指节轻轻拂过柔嫩的芽身，随着倾泻的雨声，他想到有一个夜晚，他对一盆心爱的小番茄痛下杀手。

可能会有一点心痛，但他的动作从做出决定之后就很果断，应该是把它摘下来切成一半，撒上糖，或者是洗干净沥水。其实并不重要，李决微微出了神，他已经很久没有主动想起应允承了，即便作为他象征的橙子天天与他碰面，应允承也只会偶尔出现在他的梦里，随着时间的流逝，关于他的经历也渐渐淡化。李决想应允承的好坏，朦朦胧胧的好可以排列组合，缺点似乎只有不爱喝水这一条。应允承结婚之后也不知道是不是还热衷于拿可乐解渴，冰箱里是不是摆满可乐，晚上口渴会乖乖喝水还是拿可乐将就，李决一概不知，因为应允承没有来李决的梦里告诉他近况，只是在很久之前像他报了喜。

其次呢？

声音。

李决拿来纯观赏的小番茄已经长成，先前摆在畅销区的串收刚开始销量不错，后劲不太足，还是被销冠千禧压下去了。他今天待在店里挑出去几个略有些干瘪缺水的橙子，放进袋子里系好低价出售。

他依旧用烧杯接水，梅雨季的风裹挟着雨吹在人身上，沾了一身潮气。李决只在烧杯里加了几块冰，喝了两口喉咙痒痒的，咳了几声，最后还是把冰块倒掉了。

下雨天没什么人来店里，他的生意其实一直不算火爆，毕竟店里只卖两种水果，更多时候李决只是在店里看看书，然后在连绵的雨声中睡去再醒来。

他的指尖触碰到红彤彤的番茄果肉，小小的一株，观赏性挺强，跟他以前在研究所种的品类一样。李决注视着番茄，视线投在店门口挂着低价出售的牌子上，那里不仅有缺水的橙子，还有过软的番茄。李决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卖出去，过两天还没有人领走它们的话，数量不多李决会自己解决，只是低价箱子里的水果太多了，李决吃不完，只能送人或者丢掉。

干瘪的橙子和番茄并排放在一起，李决看着面前新鲜的小番茄，想果园里每天都会收获新鲜的水果，而那些摆放许久的会渐渐腐烂，即便让它们一直留在树上，没有人摘下它们，它们也照旧会掉落下来埋进地里。

日复一日，每天的时间在循环，日晷上的指针一圈圈转动，但是日历勾完一整页就撕开，时间滚滚前行，李决离研究所的日子越来越远，离那个初遇的午后也越来越远。到现在他只能记起炎热的酷暑，满杯的冰块，应允承明朗的轮廓，很多记忆在泛黄褪色，李决想或许很快他也会忘记应允承的身形，面容，动作，之后只会隐约记得他们的几个相交的地点，到最后只记得一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