砯崖万壑

Hot summer syndrome.

【2021烈火浇愁情人节24h|2:30】1874

·摄影师玑x自由旅行者灵,拥有上世纪的记忆。BGM:陈奕迅《1874》

·全文1.4w,情人节快乐!



  

  /情人若 寂寥地 出生在1874

  刚刚早 一百年 一个世纪/

  

  


  又开始了。

  那个模糊的、蒙太奇的、痛苦的梦。上世纪二十年代的歌厅圆舞曲,大提琴低沉独奏,微微发出噪音的黑胶唱片,中途停顿的长间奏。一席军装,一顶军帽,后腰的枪,带着气泡的酒,微挑的眼睛。

  眼睛,那双促狭的、专注的、深情的眼睛。昏黄的街灯,凌乱的床头柜,叠起的眼镜,牛皮质的书页,微凉的温度。

  碎片,全都是碎片,所有画面根本不能联系在一起。

  他到底是谁?只有一双眼睛,半张侧脸,他到底是谁?

  宣玑蓦然睁开双眼从床上弹起来,他盯着眼前的黑暗,就像盯着梦里虚无的人影。那些碎片在梦结束后的那刻就烟消云散,窗外雨声淅沥,宣玑后背渗出一层冷汗。

  从半年前离奇的、大部分都是混沌的梦,一直到近一个月不断梦见的琐碎画面,梦里的情景越来越多,出现在他梦里的人越来越清晰。穿着军装,后腰别枪,随身带烟,点烟时那点微弱的火星像有实质,烫得宣玑心头像是缺了个洞,痛得他快疯魔。

  他像条搁浅的鱼,大口呼吸着汲取氧气。宣玑无力地塌下肩膀,用力摁着眉心——然后他拿起床头柜的笔记本,再次打开搜索框,输入近半个月都重复不变的关键字。

  民国,战争,军人。

  他快把搜索结果翻到底,查阅了无数有名有姓的军官,看了近千张存留至今的军人照,但没有一双眼睛像他梦里那样,冷淡、柔和又锋利。

  那双眼睛像有什么摄人心魄的魔力,在白天也盘桓在宣玑脑海里,他看不懂,读不透,记不住。但只要他一停下手头的事,思维一不专注,那双眼睛就会出现,徘徊在他心头久久不去,如影随形。

  上星期的心理咨询报告还在他旁边,开的药拆了盒,药瓶倒下来,药片散得到处都是。

  宣玑关闭页面,深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眼时间。

  凌晨三点半。

  他点开心理医生给他发的信息,医生建议他去旅游散心,最好能去一个跟他现在生活环境完全不同的地方。宣玑沉默地看着亮起的屏幕,小雨击打着窗户,形成天然的白噪音。

  他摁灭屏幕,房间重新归于黑暗。宣玑重新躺下去,却没有了任何睡意,他的疑惑到了一种空前的地步,与之相伴的还有一阵莫名的心悸,微妙、颤栗,还有痛苦。

  他听着清脆又黏连的雨声,用手腕盖住眼睛,无声呼出一口气。

  

  “真要去了?你现在换张机票还来得及。”

  宣玑拎着行李箱,他没装什么,重量大部分都是单反镜头三脚架。他朝肖征晃了晃机票:“走了。”

  肖征叹了口气,说:“你有没有想过,那可能不是你的神经错乱。”

  宣玑的眉峰不明显,五官舒展,凤眼微眯。笑起来感觉特别好接近,不笑时能看出一副惯常的疏离态度,他问道:“那是什么。”

  肖征沉吟片刻,说:“我也说不准,但我觉得,它一定是想要告诉你什么。”

  宣玑敛眸,盯着机票上的北欧,像是自言自语般:“我知道……我在找他。”

  肖征一愣。

  “最近的梦越来越清晰,我能感觉到其中传递出来的讯息,它告诉我,我在找他。”宣玑摩挲了下机票的边角,眉目间有些焦躁,眼睫压下来,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又藏着一种无人发觉的悲哀,“……但我找不到他。”

  机场广播开始播报,宣玑像是骤然从一个魇境中挣脱,周身的低沉迅速收敛。他朝肖征挥了挥手:“走了。”

  肖征复杂地看着他迈步的背影,最后说道:“——别忘了多拍几张极光!”

  宣玑只随意地抬起手朝背后挥了挥,就进了检票口。

  

  十几小时后。芬兰。

  宣玑到了预订的酒店,迅速收拾好去洗了个澡,看了眼落地窗外的雪景就拉上窗帘。

  他的梦又清晰了一点。在飞机上,他的梦串联起了一部分。他依然梦见了上世纪的舞会,唱片跟读针摩擦发出滋滋的轻响,他梦见那个人离他越来越近……不,准确的说是,他主动迈步走向那个人,视线从对方的腰间上移到脖颈,再上移。

  ——他看清了对方的脸。

  肤色偏白,轮廓柔和,线条清晰,五官精致,俊美中带着不可知的风情,那双眼睛里带出的风情。促狭的、戏谑的、微妙的眼神,轻轻挑起的眼角,一闪而过的笑意。

  宣玑心脏骤然停跳,猛地惊醒过来——

  他抿抿唇,打开笔记本联好网,照着梦里的样子搜索。但靠图识人和靠文字识人是不一样的,宣玑没办法打印出脑子里的样子,最后只不过搜出几个根本不像的人。

  这太奇怪了,明明根本没有见过,但一看见那张脸,熟悉感铺天而来,骤然灌进四肢百骸,砸得他心悸不已。不等他想明白那股莫名的心动是什么,那张脸又像是惊鸿一现,离他醒来不过半个小时,他的记忆就又变得残缺不全,只有那双眼睛还留在他脑海里。恰到好处的弧度,点到即止的玩味,一切都鲜明,一切都深刻。

  宣玑缓缓吐出一口气,他关掉手提电脑,掐了掐眉心。他的心率依旧不稳,像是预见了什么,他越来越不安,那种感觉越来越清晰——他在找他。

  他隐隐感觉自己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一件毫无记忆、毫无头绪的事。

  他关掉房间里的灯,疲惫感再次涌上来。

  

  翌日。

  宣玑带好单反,准备沿着芬兰随处走走,熟悉一下路线。他的最终目的地是北极,这是大半年前的计划了,准备也做得很充分,不过实地踩点还是该踩一下的。

  他从酒店门口出来,冷冽的寒风扑了满面。宣玑呼出口热气,无形的气遇水即刻凝结,成为可视的雾汽。他拿出地图,早晨的风将他的额发吹开,显得他五官更为立体鲜明,棱角也更锋利。

  宣玑照着地图走着,留意到芬兰城内的街巷。不太冷清,也不热闹,有几个街头歌手,也有席地而坐的流浪者。他沉默地走着,看完全不同于国内的建筑,呼吸不属于国内的空气,听风格各异的芬兰民歌。

  然后他停住了脚步,微微偏头望去——

  在露天咖啡厅旁边坐着位大提琴手,带着金框眼镜,有艺术家特有的忧郁气质。他低着头,缓缓拉动琴弦,悠扬低沉的声音传过来,宣玑指尖一动,仿佛听到了什么。

  “你会大提琴吗?”

  “不会。”

  “好吧。”他握住那人手腕,摩挲了下他指间的枪茧,玩笑道,“你从小接触的只有枪吧?”

  “我会小提琴,”那人的声音温润低沉,“小时候学过一点,你要听吗?”

  ……

  大提琴声音毫无预兆地停了,宣玑猛然回过神,他站在路中间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的右手。方才的声音有两道,一道是他,一道是那个一直在他梦中出现的人,而他刚刚就是用这只手握住了对方的手腕。

  对方的触感如有实质,指尖似乎还残留枪茧粗糙的质感,宣玑这下完完全全地愣住了。他一抬头,发现那位大提琴手准备将琴放回琴盒,连忙几步跑过去拦住他,用几天恶补的芬兰语磕磕巴巴地问道:“抱歉,能再演奏一次吗?刚刚的曲目。”

  那人微微惊诧,随即点头答应下来。宣玑松了口气,但当再次听到大提琴流畅的声线时,方才的记忆却没有延续,消失得一干二净,仿佛宣玑刚刚只是再度陷入了幻想。

  宣玑沉默着听完整首曲子,说了谢谢,看不出太多表情,拿着地图离开了咖啡厅。

  

  下午的经历戛然而止,宣玑再没想起任何相关的画面。他选好了地方,芬兰首府再北一点的地区,更偏僻,更安静。

  昨晚他没有再梦见什么,反而一夜好眠。但宣玑心头缺了一块似的,总是觉得他忘记了什么,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按着地图标出来的路线走,沿途还拍了几张照片,准备回去洗一份带给肖征。那个万年社畜毫无旅游经验的老古板估计还在办公室加班,宣玑一哂,垂眸点了支烟。

  宣玑带的东西齐全,但很轻便,一个人背起来也不是太累,只是设备会重一些。不过宣玑也不讲究速度,他不是带着工作来的,能更随意些。他一个人从早晨走到黄昏,从天光初霁走到夜色昏沉,心想是时候停下来了。但不远处似有火光出现,忽明忽暗的,宣玑心里一动,觉得挺巧,还有人跟他一样也是自己去北极圈吗?

  他背着设备慢慢朝火光方向走,只依稀辨认出了一个人影。宣玑不由得有些意外,对方也是一个人?

  他心中有了丝好奇,在离对方近些的时候,他像是忽然感觉到了什么,心跳有些不稳起来。这其实是很不合理的,宣玑只觉得奇怪,但在对方转过来的那一刻,他只觉得四肢百骸像被冻住了般死死地钉在原地,心脏骤然停跳,耳边只有微弱的风声和干柴燃烧的噼啪声响——但他仍感觉到那股强烈的、不由分说的、熟悉的悸动和恍然。

  ……他见过他。

  前不久刚在他梦里出现过的,几分冷淡的脸,此刻就在他眼前。

  宣玑几乎觉得自己真的神经错乱了,他看着面前的人,眼神是连他也没意识到的凶狠和专注。他死死盯着对方的脸,想从他身上找出什么不同来,但所有的直觉都在告诉他。

  没错,这个坐在你面前的人,就是在梦里困扰了你半年的那个人。

  对方坐在火堆旁,火光将他的侧脸照亮,另一边却陷入昏暗,光在他脸上切出泾渭分明的区线,一面柔和,一面锋利,眉目间含着丝松林雪籽般的冷淡。那看起来多情的眼角轻轻一挑,完美契合了宣玑梦里的场景。

  “怎么了?”那声音低沉缓慢,跟梦里的如出一辙,重重敲到了宣玑心里。

  宣玑心口狂跳,他依旧死死看着对方,像是不错过他任何一个面部表情,半晌沙哑出口:“……你是谁。”

  对方像是根本不在意他的无礼,淡淡一笑,道:“我叫盛灵渊。你呢?”

  宣玑像是被他的笑意烫到了般,蓦然回过神。半晌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对方只是个一面都未见过的陌生人,不可能跟他的梦境牵连上任何关系。他看着对方仍是带着清浅笑意的脸,低声道:“……宣玑。”

  盛灵渊轻轻咀嚼了下这两个字,又道:“你是来拍极光的?过来烤烤火吧,晚上挺冷的。”

  宣玑犹豫着道了谢,在他附近坐下。火不大,慢慢烤着他冻僵了的手脚,也没有骤然接触热源的不适感。宣玑沉默着看向旁边认真取暖的人,火光映在他眼睛里,给原本清冷的眸子里添上了丝烟火气,就像是松顶上的雾凇消融,依旧冰冷,但已化冻。

  他开口问道:“……你也是一个人来北极圈的吗?”

  不知道为什么,在他把视线投向对方时,就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他不想移开视线半分。

  他想一直看着他。

  盛灵渊添了把柴,答道:“没有,我原先跟着一支考察队。”

  宣玑道:“走散了?”

  “不,”盛灵渊忽的偏头看向他,眼底漫上层玩味的恶劣,“我偷偷跑出来了。”

  宣玑盯着他那双眼睛,喉口发紧,说不出话。

  对方像是完全无视了他近乎变态的盯视,转过头看着明明灭灭的火星,问道:“你呢?一个人吗。”

  过了会儿,宣玑低低地回答道:“一个人。”

  “哦,你是摄影师吗?”

  宣玑“嗯”了一声。

  盛灵渊回过头,朝他笑了笑:“那带上我吧,我想看你拍极光。”

  宣玑看着他的眼睛未经思索就答应了,话出口那刻他怔了怔,好像这已经成了一种本能,他无法拒绝对方任何的要求。

  奇怪的感觉在发酵,他的心率始终降不下来,直到盛灵渊站起身拍了拍衣服,问他需不需要帮忙支帐篷。

  他方才只盯着人看,不知他竟是长发,高高一束扎在后脑。他不觉得惊奇,只觉得简洁利落,很适合他。宣玑迟他一步站起来,道:“……不用了,我很快就能搭好。”

  盛灵渊也不说什么,对宣玑摆了摆手:“那我先去休息了。晚安。”

  宣玑站在原地,看盛灵渊颀长的背影,看他头发在脑后轻轻摇晃,看他弯腰钻进帐篷,良久低声道:“……晚安。”

  

  他梦见了。

  他梦见了连贯的画面,比上次在芬兰街头更多的记忆。他梦见他和对方在宴会厅门口碰面,他梦见他向那人走去,带着笑意叫他组长,梦见对方抬手帮他压平军服衬衫上的折痕。

  “来多久了?”那人的声音总是轻柔低缓的,沉沉的、一字一字地砸在他心头,像是低哄,又像是勾引。

  “没多久。”他垂下手,自然地牵住对方的手,把他带到宴会厅里。

  ……

  宣玑睁开眼,看着前方虚无的空气发怔。梦境变得不再碎片化,他甚至能梦见一段较长的连贯的画面,都有关于他和对方,真实得实在不像话。

  他对盛灵渊又掠过一丝不确定的疑惑,真的有这么巧吗?还是他们之前其实见过呢?

  他从帐篷里出来,正好跟盛灵渊撞上。宣玑愣了愣,道:“你……”

  盛灵渊退了半步,说:“醒了?刚想叫你,来吃早饭吧。”

  宣玑漱了口,简单吃了点三明治,又转过头看向盛灵渊。对方这时抬眸对上了他的视线,眼底有促狭的笑意:“一直都想问你,总是看我做什么呢?”

  “……”宣玑僵硬地挪开视线,道,“……你很像一个人。”

  “哦?前任?”

  “……”

  盛灵渊笑了下,他说:“都收拾好了,我们走吧?”

  宣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起身整理好自己的东西,跟盛灵渊并肩而走。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盛灵渊给他的感觉很微妙,陌生,又像是很熟悉。如同多年未见,而当年不过也只见了几面的人,有印象,但记不起来。

  他们按正常的速度走着,偶尔搭话聊会天,宣玑已经基本了解盛灵渊了。自由旅行家,爱好极限运动,去过三十多个国家及地区,曾穿越过沙漠雪山,这次是他第一次徒步进北极圈。

  出于兴趣,盛灵渊问了几个有关摄影的问题,宣玑就给盛灵渊简单介绍了下摄影入门技巧。盛灵渊一直用心地听着,最后问道:“你都拍过哪里呢?”

  “有点杂,我都记不清了。”宣玑道,“极光来拍过三回,也去过南极拍企鹅,潜过地中海,北欧这块最常来,非洲也去过,不过没看到黑犀牛,有点可惜。”

  盛灵渊忽的道:“可以给我看看吗?”

  宣玑侧过头看他:“什么。”

  “照片。”

  “可以,不过我没存多少,你想看回去发邮件给你。”

  宣玑打开单反递给盛灵渊,后者低着头一张张看着,指尖忽然顿住,问道:“这是你在家里拍的?”

  宣玑低头看那张照片,许久“嗯”了一声:“想尝试新的构图,在家里拍张试试。”

  那是一张光线昏暗的照片,画面中只有一台老式的唱片机,看风格像是上世纪的,正放着张黑胶片。构图其实很简单,但有种老式电影的感觉。这是宣玑在梦境中惊醒后特意买下来,尽量还原它在梦中的场景拍出来的。

  盛灵渊看完照片,把单反还给宣玑,道:“你拍的很好看。”

  “谢谢。”宣玑拿过相机,正准备放进去,却听盛灵渊道:

  “你可以帮我拍一张吗?”

  宣玑愣了愣,说:“可以。”

  他正准备调镜头,盛灵渊对着他笑了笑:“我说看到极光那天,你帮我拍个背影就可以了。”

  宣玑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好。”

  真奇怪,怎么每次一看到盛灵渊笑,他就挪不开眼睛。

  但他没意识到事情刚开始就很奇怪,他在遇到盛灵渊后所做的一切反应都不是他平常会选择的。就像是本能驱使他给予这个陌生人最大程度的信任与容忍,以致他每次都在思考前就给出了答案。

  这种诡异的操纵感……像是另一个人替他做出了决定。

  

  他跟盛灵渊一起走走停停,有时会碰见几家小旅馆,但越往北居民越少,他们快离开城市的边缘地带了。

  宣玑放缓脚步,问道:“你准备去哪里?”

  盛灵渊围着围巾,鼻尖被冻得通红,声音闷在围巾里有些低:“我想去北极,但去北极还是需要专业的探险队。所以我准备再往北一点,就离现在十公里,那里的极光跟Revaniemi一样。”

  “Revaniemi不好吗,在首府,也很方便。”

  盛灵渊顿了顿,说:“我不喜欢人太多的场合。”

  宣玑一僵,碎片化的记忆顷刻涌来。

  “怎么想到带我来这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他推开古老的宅门,尘封已久的空气漂浮着微尘,他被呛得连咳几声,端详着门内的装潢。

  “我不喜欢人太多的场合。”

  他失笑道:“难道这是个舞厅?你想开一场只有两个人的宴会吗?”

  “不,”那声音很平淡,“这是我爷爷的祖宅。”

  笑意戛然而止,随即替代的是长久的沉默,他说:“盛潇。”

  ……

  “怎么了?”

  宣玑骤然惊起,后背渗出冷汗,心脏不可抑地狂跳起来,他猛地偏头看向盛灵渊,那双微微带着疑惑的、陌生又熟悉的眼睛。半晌,他像是验证什么一般,鬼使神差地叫道:“……盛潇。”

  盛灵渊愣了愣,随即道,“不会吧,你连我什么名字都记不住。”

  “……”宣玑闭了闭眼,良久呼出一口气来,哑声道,“……我记得,你是盛灵渊。”

  “唔,”盛灵渊看他脸色不太好,提议道,“我们先休息一下吧,去那的小旅馆。今晚更冷,睡外面很容易感冒。”

  宣玑低低地“嗯”了一声,跟在盛灵渊身后进了旅馆。

  进去才发现这旅馆是真的小,房间只有两间,一间还漏水。宣玑没办法,只好跟盛灵渊先挤在一间,看老板能不能修好另外一间的水管。

  盛灵渊倒是很满意,他放下背包开起暖气:“一般这种旅馆条件不会很好,而且没多少人愿意开。但这装修的还不错,而且看起来有些年份了,看来这家的老板很有情怀啊。”

  他用不多的热水迅速擦了下,留了一半给宣玑。躺到床上才有一点疲惫感,困意也慢慢地上来了,他躺到床的一边,朝宣玑摆摆手:“我先睡会,你弄完也上来休息一下吧。估计我们明天就能到了。”

  宣玑看着对方迅速睡去,长发铺在他肩头,不再显得他锐利冷漠,反而多了些安静。他看了一会儿,进卫生间洗漱,回来时在睡床和睡地板间纠结一会,不过他也没纠结太久。

  因为被子只有一床。

  他躺到床上,没跟盛灵渊挨着。这床睡两个大男人还是窄了,宣玑要想不碰到盛灵渊就必须侧过身。他侧身对着宣玑的背影,他头发散着,离他指尖就一点点距离。宣玑迟疑了下,轻轻用指节碰了碰。

  柔软,顺滑,非常好摸。

  宣玑自觉是喜欢这样的头发的,他见盛灵渊没醒,又轻轻蹭了蹭那绺头发,然后就收回手,任凭困意发酵,直到梦境将他吞没。

  这回的梦跟以往都不同,它从未出现过,也实实在在击穿了宣玑的心理防线。那张跟盛灵渊别无二致的脸,用跟盛灵渊一模一样的声音,撑在他上方轻轻笑着,问他要不要。

  他的呼吸都要暂停,鼻尖似闻到了对方身上飘来的淡淡气息,在他周身萦绕不止。他被这气息轻轻地笼罩着,身后是柔软的床铺,他陷在床里,像掉入一个早有预谋的陷阱。

  盛潇看着他,眼底多了层狎昵,用鼻音稍稍催促道:“……嗯?”

  他完全失控了, 抬头用动作回应了对方的邀请。他明明是旁观者,却是这个情境中的一方。他不仅拥有了嗅觉,还拥有了触感,实质般的触感,在他的指尖迸溅。皮肤的相触,轻微的水声,他都能真切地感知到,仿佛他亲身体验过的一般。

  宣玑再次从这场绮丽的梦中惊醒,没等回过神,看见与自己不过咫尺之遥,刚刚还出现在梦里跟他碰撞的人已经全身僵直,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盯着盛灵渊略显苍白的脸,指尖无意识地颤着,连带他的脑子也原地宕机。梦里的画面太鲜活,在那盏昏暗暖黄灯光下的盛灵渊……盛潇,眼角绯红,鼻尖沁汗,呼吸起伏,带着跟平日完全不同的引诱。梦里的脸跟现实见到的重叠,宣玑已经有些恍然,竟分不清这是臆想还是真实。

  他看着盛灵渊的脸,想的是梦里的盛潇,整个人蓦地热起来,宣玑少有地有些无措,但脑中的画面挥之不去,还停留在对方沾湿的眼睫上。

  盛灵渊毫无预兆地睁开眼,还有些怔忪。他看着宣玑紧绷的表情,自然道:“早啊。”

  说完,他越过宣玑,抬手往床头柜探去。宣玑在他靠近的时候反射性地后退,内心竟流过丝不敢置信的慌张和奇怪。

  他在想什么?他为什么会觉得盛灵渊靠近是想亲他?

  盛灵渊拿好手机,低头看了眼宣玑,问道:“怎么了?”

  他低头时有几绺长发垂到了宣玑身上,那张挑不出瑕疵的脸隐在光线里,看不出神情。宣玑几乎是瞬间就闻到了盛灵渊身上那股淡淡的、不令人反感的松林气息。他只觉得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了,酥麻沿着头皮迅速传至神经灌入四肢百骸,以致他不得不注意到自己的反应。宣玑迅速推开他下了床,头也不回地丢出一句:“我去洗漱。”

  等到了卫生间,他才有时间换了口气,就跟刚逃出绝境的劫后余生一般。盛灵渊靠近他的时候,他总能感到隐隐的压迫感,对方随意一个举手投足,都能将他的目光完全吸引。经过昨晚的梦,他对盛灵渊的感觉越来越微妙,他的梦也越来越清晰,这到底是为什么?以及盛潇……跟盛灵渊到底有什么关系?

  

  宣玑在卫生间待了一会儿,匆匆洗漱完,等盛灵渊也洗漱完就去退了房。两人沉默着走了一段,盛灵渊看起来没什么不自然,反而宣玑一直抿着唇,一言不发地往前走,心中的困惑和不安越来越深,这让他很不舒服。

  盛灵渊看着地图,一时没注意脚下,被一块石头绊了一下,膝盖一下子磕到地上。盛灵渊低低“嘶”了一声,前边的宣玑才发觉不对,连忙转身朝他跑去,半跪在地上看他伤势:“没事吧?”

  盛灵渊只蹙着眉,抬头问他:“怎么走这么快?”

  “……”宣玑自觉做错,道,“对不起……我先扶你到那边去,我看看伤势。”

  盛灵渊伤的也不算重,不过稍稍流了点血。宣玑给他包扎了下,看了看后头还依稀能看见的昨天住过的旅馆,道:“要不回旅馆先休息两天吧,现在最好还是不要走了。”

  盛灵渊放下裤腿,有些可惜地道:“本来说不定今天就能看到极光的。”

  宣玑说:“极光也不是每一天都能看到的,我们到那说不定还要等几天,还得看天气。”

  “麻烦你了,”盛灵渊道,“要不你先走吧,我跟不上你速度。”

  宣玑沉默了会儿,拿起盛灵渊背包,上前扶他,低声道:“没事,说了带你。我刚刚走太快是……想了点事情。”

  盛灵渊站起来,两人朝之前的旅馆慢慢走去,他偏头问道:“想什么?”

  宣玑顿了顿,问:“你还记得我说过你很像一个人吗?”

  盛灵渊“嗯”了一声。

  “我说错了,那不是像,”宣玑看向盛灵渊,平静道,“……是一模一样。”

  盛灵渊愣了愣。

  “我经常梦见他,”宣玑深深地看着盛灵渊,“梦见我跟他一起,他是个军人,我也是。我们生在上世纪,活在战争时代。”

  “而在碰到你之后,我的梦越来越清晰。我梦见了之前都没梦见过的画面,我梦见了他的名字,他叫盛潇……而我还是宣玑。”

  见盛灵渊迟迟没有反应,宣玑笑了下,说:“吓到了?我自己也觉得挺莫名其妙的,你就当个故事听。”

  盛灵渊垂下眸,跟宣玑并着肩慢慢走着,没给出任何回应,但眼底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恍然和失意。

  并非他一个人被困扰至今。

  

  待两人回到旅馆说要再住两天,老板看起来挺高兴,还告诉他们水管已经修好了。宣玑愣了愣,心中不知为何莫名生出些落空感,他被这名为失望的情绪一惊,随即迅速藏住这份隐晦的感觉,道:“那太好了……我们开两间房。”

  盛灵渊沉默着,也没说答不答应,把宣玑手上的包提回来,进了自己房间。

  宣玑进了他隔壁的房间,安置好行李,又从背包里找出些药来,到盛灵渊的房门前敲了敲。

  盛灵渊闷闷的声音传出:“请进。”

  宣玑进了门,把药递给他:“一天三次,记得涂。”

  盛灵渊道:“嗯,谢谢。”

  宣玑送完药,也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站在原地抿了抿唇,最后说:“没事……那我走了,饭我到时给你送上来,你不用下去。”

  盛灵渊又“嗯”了一声,算是结束了这次对话。宣玑遂退出他房间,在自己的房间里坐了会儿,又像是想到什么,重新敲响盛灵渊的房门。

  他扬声道:“要我帮你铺下床吗?”

  里面安静了会儿,盛灵渊答道:“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宣玑微怔,声音不自觉低了下去:“……好。”

  

  到晚上宣玑囫囵冲了个澡,躺到床上翻了翻手机。这里信号不好,他也连不上网,除了备忘录也没什么好看的。他打开备忘录,看着里面一条条记录,无声呼出口气。

  他记录了所有梦境里出现的画面,从一开始的毫无逻辑到最近的开始连贯,似乎有什么契机,能让他的梦境更加具体。

  从他到北欧之后梦见了对方的脸……到昨晚梦见的那一幕,他离盛灵渊越来越近,梦到的也越来越多。

  ……他真的跟这个梦没有一点联系吗?

  宣玑脑中毫无思绪,只得关了手机,沉默着看向天花板。床上只有他一个人,周围的床褥还是冰冷的,他感受着床的质感,却想起了今早盛灵渊身上的触感。

  跟他本人一样,清润、温热,散发出无害的气息。宣玑没有过多地碰到他,只想起盛灵渊撑在他身上时,长发轻轻扫过他手臂,亦或是脸侧,酥酥麻麻,像在引导。

  宣玑用力闭了闭眼睛,做了几个深呼吸。他对此没什么办法,一旦开头了就很难收住。他甚至分不清自己对盛灵渊到底是什么感觉,是梦里的画面让他总无意识地代入到盛灵渊身上吗,怎么只是稍微想了一下,就够让他头脑发热呢?

  他心中升腾起一种说不清的渴望,他不想一个人待下去了。

  宣玑活了那么多年,第一次这么失控过。他不想继续一个人待在这间房间里了,但他又拿什么借口敲隔壁的门,宣玑盯着面前虚无的黑暗,最终还是没有起身。

  这就像个永远无法找到答案的死路,宣玑不停地碰壁,直到被困死在这场无尽的找寻中。

  

  翌日清早。宣玑看见盛灵渊走出房门还有些惊讶,他背着背包,朝宣玑笑了下:“早上好,我只是试试能不能走。”

  宣玑看着他受伤的膝盖,说:“再休息几天也没事。”

  “我已经看过天气了,”盛灵渊道,“明晚很适合看极光,也很适合摄影。”

  宣玑顿了顿。

  盛灵渊走了几步觉得没什么问题:“我应该可以了,要不我们现在出发?”

  宣玑上前把他的包卸下来:“你不用背,我来。”

  盛灵渊失笑:“那你得背多重的东西。”

  “不重,”宣玑顿了下,“如果想帮我,走路时候小心点。”

  盛灵渊眉峰轻挑,应道:“……嗯。”

  盛灵渊的行李不重,里面只有换洗衣物和折叠帐篷,重量大多是睡袋和帐篷骨架,宣玑自己的东西也不多,还是能空出只手拎包的。不过到最后盛灵渊看上他装换洗衣物和生活用品的小包,争不过也就给他了,按现在这个速度,今晚就能到达目的地,接下来只要慢慢等极光出现就可以了。

  宣玑另只手虚虚扶着盛灵渊,跟着他的速度走,盛灵渊看着地图就没空看地,宣玑看着危险,离他手腕几寸的手也贴上去。宣玑被他冰凉的触感惊了一下,对方似乎也很惊讶,不过手腕还是任他松松握着:“怎么了?”

  “我怕你又摔。”

  盛灵渊笑了笑,自然伸手牵住宣玑的:“我看地图的时候确实分不出神看路,之前也摔过几次,麻烦你帮我看着点。”

  宣玑手指僵了一瞬,冰冷的肌肤贴在他腕骨上,随走路的动作间断地摩挲在一起,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和隐晦,电流似的战栗蹿到了后颈。

  他几乎以为盛灵渊是故意的,故意微微张开五指,跟他松松握着,又不埋没指间,只浅浅地勾着、挂着,藏着欲盖弥彰的亲昵和撒娇。

  他就是故意的。

  宣玑再次无法控制地心跳起来,心率加速宛如擂鼓,在他耳边振聋发聩。而始作俑者微微低头,没绑马尾的长发自然垂落下来,勾勒他冷白皮的线条。

  这时盛灵渊的指尖不经意间轻轻划过他手指关节,酥麻感迅速扩大,宣玑倏地松了手,呼吸微微急促。

  盛灵渊手指一僵,状似自然地回头问他:“怎么了?”

  如果这时宣玑细心一些,他就会发现盛灵渊并没有像表面的那么平静,即使是最快的反应,要想完全复刻平常说话时的样子也有一点困难,盛灵渊这句问话就隐隐约约透露出几丝生硬来。

  宣玑看着他,想张口说些什么,声带却无法颤动。良久,他重新上前虚虚扶着盛灵渊小臂,干涩道:“……没事,走吧。”

  盛灵渊垂下眸,也没说什么,之后只低着头看地图。

  

  这样尴尬且僵持的氛围一直维持到日暮时分。宣玑沉默着把两人的帐篷搭好,看了眼正在烤火的盛灵渊。

  这里几乎找不到干柴了,盛灵渊用的是自带的一次性火炉。他把下巴放在膝盖上,侧脸的光影随火光明灭变化着,眼睫往下垂,不知怎的,给人一种他很落寞的错觉。

  宣玑知道盛灵渊体质有多寒,他天生火力旺,比常人耐寒多了,白天贴着盛灵渊的手也跟握着块冰似的,牵了好一会儿才暖回来一点。

  不过后来也没再牵了。

  他总觉得心中有愧,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愧什么,最后只是走到盛灵渊旁边,轻声道:“都弄好了,你早点休息,晚上冷。”

  盛灵渊抬眼看他,脸被火光照的有点红,他应道:“好,谢谢。”

  宣玑抿了抿唇,最后再调整了下位置,根据天气预报矫正了下观测点,不出意外明晚他就可以拍到极光。

  他调试好也过了十来分钟,进帐篷前又偏头看了眼盛灵渊,他还坐在原地,也没加外套,火光已经很微弱了。宣玑看了会儿,还是进了帐篷,设了一个时间,如果半小时后盛灵渊还在外面坐着,他就过去提醒他去休息。

  半小时后,宣玑正打算起身看看外面,帐篷却被掀开一角,盛灵渊在外面轻声问:“你睡了吗?”

  “……”宣玑坐起身,问道,“怎么了?”

  “我的帐篷散架了。”盛灵渊似乎想接着说,后来又忍住了,只留下了这么半句。

  宣玑出帐篷一看,盛灵渊的帐篷优点是轻便,缺点就是脆弱,确实有几根折叠骨架已经错位,帐篷塌了一块。

  盛灵渊站在旁边,平静地看着他。宣玑回头看他一眼,微不可查地叹口气,说:“幸好我帐篷不算小,你先跟我挤一晚上吧。”

  他把盛灵渊的睡袋拎过来,又拿了几件衣服多给他铺了一层,检查了下帐篷没有漏风的地方了,才躺回自己的地方。他往旁边挪了挪,也不能跟盛灵渊保持太大的距离,毕竟还是个单人帐篷,两个人住势必要挤一些。

  宣玑对此毫无办法,他知道今晚一定会梦见那些画面,自从它第一次出现后,每个晚上都会重复诸如此类的梦。那些细碎的声音和耳畔的气息,无一不在释放引力,现在盛灵渊躺在他身边,更加刺激了他的感官,无论他怎样说服自己,都摆脱不了最原始野性的动心。

  他快被折磨得发疯,理智却在一遍遍回顾他跟盛灵渊相识的始终,他一遍遍徒然地梳理梦境的逻辑,妄图在半年的梦魇中挣脱出来。宣玑呼出一口颤抖的热气,盛灵渊的呼吸似有实质,他能听到每一声起伏,每一道力度。

  宣玑抬起手臂横在自己眼睛上,他在梦境之外也依然感受到了环绕在他身边,仿佛顺着他皮肤纹理刻入骨髓的悲哀和痛苦。他像是溺亡在深海里,无数根丝线缠住他全身,他周身冰冷,无法挣脱,不断被压向更深处,触及到那片湿润可怖的泥淖。

  恍惚中,他似乎听见谁在叫他,那道熟悉的、低沉的声音。他下意识追寻那道声音,偏头看去。

  即使在黑暗中,他依然能依稀感知出盛灵渊正在看着他,他道:“能跟我说说你的梦吗?那个跟我一模一样的人。”

  宣玑滑动了下喉结,却不知从何说起,空气重新陷入沉闷的静寂中,然后被他打破。

  “我的梦不完整,很多都是碎片。我梦到了很多,宴会厅,办公楼,最近变成了家里。他是我的组长,我们出过任务,在宴会厅二楼的角落跳舞,我带他去屋顶看星星……虽然最后只有月亮,他带我看他的祖宅,我们还……”宣玑顿了顿,不再继续说下去。

  盛灵渊仍看着他,轻声问:“你觉得他是谁?”

  宣玑沉默了会儿,道:“我不知道。”

  他等了一会儿,盛灵渊依旧没有回复,在黑暗中看过去也只是黑暗。也许睡着了,宣玑想。

  盛灵渊沉默着看向身侧的黑暗,直到对方的呼吸变得平稳,他伸出手,摸索着轻轻碰了碰宣玑的脸。

  

  宣玑醒的时候身边已经空了,他坐着清醒了会儿,起身出了帐篷。他正想叫一声盛灵渊,却没在帐篷旁边看见他,宣玑顿了顿,下意识去找他的行李。

  ——还在。

  他下意识松口气,环顾了下四周,都没看到盛灵渊。手机也没什么信号,宣玑又看了几遍四周,在原地等了会儿,盛灵渊还是没出现。

  过了十五分钟后,宣玑终于等不下去了,焦急和紧张蔓延开来,让他的大脑一级戒备,他环顾四周,一边尝试着打电话一边选了个方向走去。

  电话还没打通,背后就响起一道声音。盛灵渊散着头发,站在雪地里,看着他道:“你在找我吗?”

  宣玑一顿,挂了电话转过身来:“去哪里了?”

  盛灵渊晃了晃自己的手机:“我在附近走了几圈拍了点照。有个地质学的朋友让我帮个忙,这里离他所研究的地方很近,我就拍了几张。”

  宣玑点点头,问:“吃早饭了吗。”

  “还没有,想等你醒了一起。”盛灵渊走到自己背包前,摸出两罐自热米粥来,头也不回地递给宣玑。

  宣玑接过来,两人又沉默着吃完早饭。盛灵渊看起来丝毫不在意之前的气氛,又回复到之前的状态,偶尔跟他聊聊天,余下的时间抱着本英文原装书看。

  他有时候抬头看到盛灵渊,看到他那双安静的、认真看着书的眼睛,会突然迸发出一种冲动,想问他昨晚为什么要问他关于梦的问题。但盛灵渊不开口,他找不到任何理由问他。

  宣玑用了很长时间思考他和盛灵渊,他把两人的来往一段段掰成秒来回忆,不错过任何一个也许至关重要的细节。盛灵渊看起来总是那么淡然,如同松尖的雪籽,可望不可及,可遇不可求。每次的靠近、交流、触碰,都伴随着无来由的心悸。他绝缘二十多年的关于感情的感官在这几天迅速苏醒,所有的感知都来源于同一个人。

  他看向不远处坐姿随意的盛灵渊,最后像是放弃了什么一般,低低叹了一声。

  

  他跟盛灵渊从吃完晚饭就开始等,直到十一点多天空才隐隐出现淡绿的色彩。宣玑调整好三脚架,开着摄像机,他准备用这台拍完全过程,中途用单反再拍几张极光最甚的照片。

  盛灵渊看着夜空逐渐凝聚起来的色彩,那双眼睛也似装进了点点微光,跟平时不太一样,他轻声说:“运气真好。”

  宣玑侧过头看他,盛灵渊接着说:“之前好几次来都没见着,这次跟着你就看见了。”

  他忽的回过头,跟宣玑对视着:“还得谢谢你。”

  宣玑不动声色地回视:“天气好罢了。”

  盛灵渊笑了下,他不经常笑,每次笑都给他整个人刷上了层鲜活感,眼睛微微弯起,那双眼睛少了冷淡,多了温和。

  他转了回去,重新看起极光。宣玑却没动,他看着盛灵渊棱角分明的侧脸,微微有些出神。他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样的侧脸,这样下颚抬起,向上面看的侧脸。

  ……

  “怎么了?”他跟着抬起头,在对面的建筑中警觉地扫视着,却没发现一点异常的地方。

  “……没事,可能我看错了。”对方收回视线,锋利的下颚一收,朝着车走去,“走吧,我们得在三点前……”

  他的话没能说完,接下来的半句都隐没在无声的寂静中,隔了好久,耳畔才返还刚刚对方低喊出的那句小心。周围开始变得混乱,嘈杂声、喧闹声在他耳膜上胡乱地砸着,原本被瞄准的目标有些呆滞地站在围起来的人群中间,过了好久才像从梦中惊醒一般,微微俯下身去。

  他好像听见谁在开枪,谁在叫他,不过这都不重要,他的周遭都被刻意抹除,留下的只有倒在他面前,在血泊中的身体。

  他盯着那张脸,很轻微地眨了下眼睛,脑子很罕见地一片空白,像是还没做好准备接受这件事。这太突然了,直到被人从地上拽起,他的感知依然没有恢复。

  ……

  其实宣玑原本应没有一点感觉,他只能听见呼啸的风声和子弹没入体内的声音,然后就应该一点感觉都没有。但他还能感知到,他能感知到对方的怔愣,茫然,一片空白,以及到最后逐渐蔓延开的、细细麻麻的疼痛。那种痛苦太过剧烈,太过真实,毫无预兆地对他猛地一击,他控制不住地微微蜷缩起来,心脏像被拧起来般抽痛,他竭力呼吸着,想摆脱这种痛苦。

  盛灵渊注意到宣玑的异样,回头看他:“你还好吗?”

  宣玑沉浸在这场噩梦般的痛苦中无法挣脱,额间隐隐冒出青筋,身上开始冒出冷汗,脸色乍然变得苍白。盛灵渊立刻到宣玑身边,伸出手轻轻环着宣玑的肩,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下巴抵在人头顶,抬手反复抚过宣玑的头发,下颚,乃至脖颈。

  他的话轻柔且小心,带着特有的安抚意味,配着缓慢的动作,仿佛有安定人心的作用,他小声说:“没事了……是不是想到什么了?没事了,宣玑……我在这里……好了……”

  宣玑再也克制不住,他张手用力抱住盛灵渊的腰,头埋在他颈窝处,整个人不住颤抖。记忆潮水般涌来,根本不给他接受反应的时间,太多东西向他砸来,碎片化的画面一段段地连贯起来,背景情节迅速构建,直到呈现出一个完整的故事。

  盛灵渊垂下眼,眼底藏着化不开的复杂情绪,他一遍遍抚着宣玑的背,贴在他耳边小声道:“没事了……我在这里……没事了……”

  他感觉肩窝处有些湿润起来,很没办法地叹口气,自己也红了眼眶,一模一样的抽痛感在他心头蔓延。盛灵渊紧紧和宣玑贴在一起,唇角蹭着他耳廓,颤抖着做了几个深呼吸,也不知道到底在安慰谁:“没关系……没关系……我在……”

  过了许久,直到夜空布满了极光,浅绿与深绿交错,轻柔地笼罩着他们。宣玑终于稳定下来呼吸,他依旧抱着盛灵渊,声音哑得不像话,他叫了一声:“……盛潇。”

  盛灵渊蹭着宣玑头发,良久低声回道:“嗯。”

  “盛潇。”

  “……嗯。”

  宣玑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又叫道:“……盛灵渊。”

  盛灵渊垂下眼,看着宣玑露出来的下半张脸:“……嗯。”

  宣玑突然张口咬了他脖颈一下,下口不轻,留了一圈齿痕,他低声道:“……我想你快想疯了。”

  盛灵渊只默默地看着他,不知该应什么。

  宣玑忽的抬起头来跟他对视:“什么时候知道的。”

  盛灵渊的头发搭了几绺在宣玑肩上,他一低头,头发就从宣玑肩上滑落下来。他轻声道:“跟你一样,之前都是零散的记忆……直到今早。”

  “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

  盛灵渊沉默了会儿,说:“怕你还没想起来,毕竟不是什么好的记忆。”

  宣玑无声呼出一口气,重新抱住盛灵渊,这回更用力,他亲了亲盛灵渊头发,哑声道:“我还以为这半年是我神经错乱了,直到碰见你。”

  “你不知道这几天我有多煎熬,我一见你就忍不住,昨晚你在我旁边,我一分钟都没睡着。我一直在一遍遍说服自己,”他自嘲地低声笑了下,“最后还是忍不住,跟上世纪一样。”

  盛灵渊蹭着他脖颈,声音低沉,又带着微哑:“你知道我跟你碰见的第一个晚上做了什么梦吗?”

  “嗯?”

  “你盯我盯得太久了,”盛灵渊抬起头,凑近了些,慢吞吞道,“我那晚的梦里全是你。”

  宣玑垂眸看向盛灵渊,微微低头,很轻易地碰到他的唇。盛灵渊呼吸有些不稳,他轻轻蹭着宣玑唇角,继续说:“帐篷是我故意弄坏的,因为你下午不肯牵我。”

  宣玑面上有些发热,他解释道:“……没有不肯。”

  盛灵渊伸出指腹轻轻擦过宣玑下唇,用那双多情的、轻佻的眼睛看他,那眼角微微一弯,勾出些弧度来。宣玑霎时噤了声,只盯着盛灵渊默不作声地看。

  盛灵渊低头用额头抵着宣玑额头,轻声说:“极光还看么。”

  ……

  

  宣玑拍完了极光,也给盛灵渊拍了照,不过不止一张背影,也不止他一个人。盛灵渊的伤势已经基本痊愈,至少走路不成问题,这个地方没车,两人又重新走了回去,直到宣玑出发地的附近才打到车。

  他不急着回去,盛灵渊也没意见,他们就在北欧随处逛了几天,整顿休息完了才订了机票回国。

  回家之后,宣玑把两人的行李暂且放在客厅,打算先解决温饱问题,盛灵渊跟在他后面,也不动手,就靠在冰箱边看。

  宣玑回头看他一眼:“一点忙都不帮?”

  盛灵渊挑了下眉,理所应当道:“你见过让上级给打下手的?”

  ……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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