砯崖万壑

Hot summer syndrome.

【烈火浇愁元春72h|D2 0:00】普鲁斯特效应

*摄影师玑x舞蹈家灵

*全文1w+,大家新年快乐哦


所谓“普鲁斯特效应”,是心理学上常用的一种记忆唤醒方式,意思是指只要闻到曾经闻过的味道,就会开启当时的记忆。


宣玑出差那天适逢冬至前一天,他上飞机连了网,先是把国内工作都交接好,再回了一封肖征的邮件。然后戴上耳机,等待十几个小时后飞机落地,他将在北欧度过为期半个月的出差生活。

纬度越北,积的雪也越深。宣玑顶着雪花在机场叫了辆计程车,国内比这里快六个小时,安顿好后说不定他还能赶上给自己做一顿饺子。他闻了闻空气中积雪的味道,短暂地回忆起多年前冬至,他煮了一碗水饺,跟家里的猫分食。那天的空气潮湿、干净,还有淡淡的梅花香,只是北欧的雪中没有。

当他戴上帽子口罩时,那双多情的凤眼也被帽檐遮住,所有对外交流的窗口关闭,他人自然也认为这是一位沉默寡言、不擅交际的国外旅客。很难说这是不是他故意的,只是宣玑本人并没有社交障碍,很多时候只是他选择性屏蔽了任何与外界互通的方式。

他沉默、安静、排外地坐了一路,下车付了款,他借住的是肖征名下的在国外的一套房子。经常有人认为宣玑贵气,但这似乎只流于外表,他的贵气跟他毫无话语权在资本家手下做事不沾边。

宣玑扯下一半口罩,呼出的热气遇冷凝结,在空中化成一团薄雾,又轻轻散开。他拿出钥匙拧动门锁,还未进去就被空中的灰尘呛得毫无包袱。

“……”

宣玑当机立断,给肖征拨了个电话:“劳驾,你雇佣的两位小时工是否打扫错了房间,我好像可以立刻得咽喉炎。”

对面诡异地沉默了片刻,宣玑一句“你不会是忘了吧?”差点脱口而出,好在肖征如有所感,迅速切断即将爆发的口角争吵,他正色道:“你现在马上去剧院,有篇报道你实况跟进一下,先安排宣传前奏。”

宣玑:“?”

他此次出差就跟这所剧院有关,他负责记录、撰写、编辑有关剧院前世今生的成长历程及如今面临的危机与转变。经济寒冬下剧院濒临倒闭,肖征从事的媒体产业与此相关,简单来说,就是通过宣传报道再度盘活这间剧院,毕竟该“混血”剧院也有不少华裔演员。


宣玑只能把行李箱先放在玄关处,下楼招了辆出租车就匆匆赶往剧院。这所剧院有两个名字,外文好像是借了希腊古神的名字,中文名叫还魂门。他一直不懂为什么剧院创始人要取个这么邪性的名字,或许艺术家思维跟常人不太一样。

他不算个学院派,什么都会一点,但兴趣不大,唯一摸出点门道的可能就是摄影。但记者记为关键,肖征给的要求是文化产业输出者必须怀其人情味,宣玑这个家庭血缘淡薄和交际圈狭窄的宅男根本不懂人情味是怎么一回事,每次交上去的都是冰凉的报告,肖征怒其不争,甚至还给他报过写作培训班。

不过好在宣玑很有提高自己工作能力的觉悟,现在写出来的文字好歹能看了。他带着笔记本和相机进了还魂门,剧场内人不多,看起来确实像潦倒得要关门一般。

他找了个方便拍摄的角度,照例给还未开场的剧院拍了几张素材,然后坐在座位上等着表演。今天是有几场表演的,他要等他们工作完了再去后台采访记录。

刚开始是几场常规舞剧表演,演员对着底下寥寥观众情绪饱满地表演起舞,对这个年纪很大的古板的剧院来说,互动环节也是近几年加上的,但因人少显得更为冷清尴尬。谢幕时他们深深弯下腰,女演员削瘦的背脊弯曲时,能看见凸起的肩胛和脊骨。

干枯、贫瘠、将死,宣玑想,如同这个奄奄一息的舞剧院。


最后一个节目是独舞表演,没有台词对话,只有伴奏沉默地响起。宣玑调试着设备,初步择出几张可以用的素材。他的疲态不难看出,好在最后一场舞蹈不用消耗他太多时间和精力。

他靠在座位上快睡着,余光瞥见一丛裙摆。演员没有开场动作,卡着拍开始第一个舞蹈动作。这场是剧院原创的罗朱节选,能看出演员跳的是朱丽叶部分,但她并没有女性的柔美和韧性,却带着近乎刻薄的规整和古典。

灯光减到最少,毕竟演员只有一个,光下剪影只能捕捉到裙袂翻扬,丝绸质地的长裙贴着身体,长发随意扎起。这本该是朱丽叶自我意识的放逐,自我探讨诘问的纠结,却无法在演员本人上感受到,她的每一步都像是精心复刻,身体线条流畅又紧绷。

宣玑离得不是很近,只能从几处停顿看清演员本人的脸,看清楚后他意外地眨了下眼,是他,不是她。这场表演很短暂,他只能在取景框中定格下他长裙扬起,侧脸微抬的动态,脚背绷直的曲线完美,灯光聚焦的角度完美,连每一根发丝聚拢的模样都完美,只是他的内核还有残缺,这是不能跟朱丽叶共情的缘故。

他其实觉得很奇怪,在这场算不上打动人的表演里,他严苛挑剔的视线停留在对方眼睛上,在异国他乡,在这个比冬季还清寂的剧院里,他竟然可笑地生出一股珍惜的意味来。

珍惜什么,珍惜他仿人不仿神的模仿?还是长时间续航的大脑终于释放出死机讯号,错误代码运行,让他感觉这是天道轨迹重叠,出现了他最珍视的一段际遇。


演员跳完舞鞠了个躬就走向后台,宣玑恍惚了几秒,把脑中内容全部清零,等散场后他扛着设备也到了后台。负责人正好要联系宣玑,两人碰了面寒暄两句,宣玑大概交代了要拍摄的内容就准备架三脚架。

他其实看见刚刚那位演员了,他坐在角落独自卸妆,脸上没什么表情,显得更冷了。鉴于对美色的喜好宣玑不由得往他身上多看了两眼,旁边负责人看他在顺便介绍。

“宣先生,这是我们舞剧院的优秀舞者,盛灵渊,您刚刚应该见过吧?他那节目原本是另一小姑娘的,这不她腿伤还没好,宣传都放出去了,只能让盛老师代替一下,也就学了半天,跳的还不错吧?盛老师,这是给咱们剧院拍照宣传的,待会儿让人家拍拍你呗。”

盛灵渊转过头来,脸上妆容未卸干净,宣玑仔细看了看,发现他那头长发是真发。盛灵渊脸上有残留的粉底液和眼线,舞台妆比较浓,秾丽的色彩在他脸上却有一种微妙的平衡和破裂,眼神却是平静的,甚至好像带着说不出的神性。宣玑盯着他微微失神,手比脑快地摸出手机。

“那加个微信吧。”

这话一出,他也愣了愣,下意识地找补,盛灵渊看着他意外了一瞬,随即轻弯了下嘴角,解锁手机屏幕:“好啊。”

于是宣玑莫名其妙地跟人加了微信,在负责人讲解下拍了照片,也记了不少笔记,等工作暂告一段落后盛灵渊也收拾好准备下班。负责人朝他招了招手,颇为热情地提议:“让宣摄影师给咱拍张照吧,那照片墙不是扩大了吗,正好往上挂几张。”

盛灵渊穿了件高领,外套大衣,似乎很怕冷,还把围巾围上了,他点点头,克制地站在镜头里,长发散在脑后,宣玑从取景器里看他,才发现他眉眼异乎寻常的黑。

宣玑拍了几张拍立得交给负责人,近距离接触时他垂眸扫了眼盛灵渊,跟他擦肩而过,似乎闻到他发间淡淡的松石香。


等到他疲惫地结束一天的工作打算回公寓好好休息时才发现他完全忘了找一个临时工打扫房间。

宣玑在门口站了两分钟,心想把肖征那个管房不管住叫过来替他清理灰尘的可能性有多大,最后他看了眼时间,认命地收起手机,打算今晚先把卫生间和客厅清扫一下,在沙发上将就一晚。

他挽起袖口,只喜欢声音别太大吵到邻居,宣玑正想把行李挪个位置,对门开了,他未曾谋面的邻居走出来。

宣玑头也不回,一句道歉先出口,换上句流利的英语:“抱歉,我刚来这里还未整理,如果动静大了些请多谅解。”

身后静了两秒,白天才听过的声音再次响起,是可以听出一些南方音色的中文:“没关系,宣大摄影师。”

宣玑猛地回头,盛灵渊提着袋垃圾,只穿了件毛衣,一双腿又长又直,穿的明显是睡裤。他笑了声,把着门看上去有些不太好意思:“挺巧啊盛老师。”

“刚搬来?”盛灵渊平静的目光投过去,自然接道,“这不知道要打扫到什么时候了,不介意的话在我家借住一晚吧。我先去扔垃圾。”

说完他也没听宣玑什么意见,径直越过他下了楼。楼道较狭窄,宣玑下意识侧身避让,却也让不出太多,他不经意闻到盛灵渊身上一股若有若无的淡香,但也不是白天闻见的松石气息。甫一闻见,他脑中空白一霎,下意识伸手抓住什么,却连盛灵渊的发尾都没碰到。

他闻见高中毕业的盛夏蝉鸣,看见那年刺眼夺目的阳光,听见教室热闹嘈杂的讨论声。他的意识短暂地穿过时空浸入乱流,在横冲直撞的记忆里走过高考后的两个月,在大学校园闻见被太阳晒干留在衬衫上的干燥温度,但还有几个零碎的画面他无法捕捉。好像是一次意外的碰撞,亦或是无疾而终的偶遇,更是根本寻不到由头的悸动。

那年更青葱、仓促、滞涩,远没有他刚刚半秒不到的嗅觉来得温和、沉稳、包容。宣玑不由得握紧了行李把杆,直到盛灵渊回来他也没有回过神。刚才画面的更迭仿佛只在一瞬间,现在盛灵渊明明离他很近,他也能闻到更浓郁的香味,刚才的闪现却仿佛电火花般转瞬即逝。

盛灵渊看他愣着微不可查地歪了歪头:“怎么了?”

宣玑晃过神来,下意识退了半步:“……没什么,谢谢盛老师。”

他不是会给自己找麻烦的人,只是借住一晚,正好有空整理今天的素材。

宣玑从行李箱拿了几件换洗衣物,借盛灵渊的浴室洗过澡之后就待在客厅整理资料,开始初步的撰写和后续工作安排。盛灵渊洗完澡就坐在一边抹药,今天的舞是他临时上的,当时比较仓促还没来得及做保护措施,好在他藏着劲,膝盖受损不是很严重。

宣玑对自己感兴趣的人就不会让话冷下来,他关闭跟剧院经理的聊天框,一边修照片一边问盛灵渊几个关于剧院的问题,盛灵渊都一一回答了,宣玑记录下来,又问当地剧院实际的人流情况,他刚到,还没来得及实地观察过。

盛灵渊想了想说:“有几个知名的还可以,我也不太了解。”

“那我过几天自己去看看吧,明天先......”宣玑看到弹出来的新消息,迟疑了一下,“明天暂停营业?”

盛灵渊也收到了通知,他扫了一眼,把药盒盖上:“临时通知,看来你明天能好好休息了?”

宣玑笑了一下,他笑起来时有一种天生的亲和力,还有点说不上来的风流,眼尾那颗痣不明显地一闪,浮出令人心下一动的妖异感。他指尖敲了敲电脑,上头是肖征给他发的微信:“资本家剥削社畜,就给了半个月时间,我说不定一星期就得回国了。”

盛灵渊对上他视线,不甚清晰地弯了下眼睛,他收起药箱,手腕上尽是药味,熏得他难受。

“早点休息吧,如果明天想去逛逛的话,可以带上我一起。”


宣玑起得有些晚,他虽然对生活不太讲究,但盛灵渊家里的沙发显然跟他八字不合,他坐起身缓了一会儿,第一件事就是看昨晚找的临时工有没有下文。家政服务说是下午一点来打扫,宣玑看了看时间,出去逛一圈回来应该就能看到一个整洁的房间,他站起来抻了抻,打算借个卫生间洗漱一下。

他刚走到盛灵渊卧室就看见对方对着墙开肩,盛灵渊在剧院工作,身体比例自然十分优越,宣玑一个圈外人凭他开肩的动作也能看出他柔韧度是专门跳舞的料。盛灵渊还穿着睡衣,开肩时视线垂到地上,一时没发现宣玑,自顾自地往下压,睡衣下摆被掀上来一点,宣玑垂眼掠过他那截腰,这才抬手敲了敲门。

“我洗漱一下,你继续。”宣玑示意卫生间,盛灵渊点了个头继续拉伸,等宣玑洗完脸出来盛灵渊才做到最后一个拉伸动作。或许嫌动作会压到头发,他随便扎了个高马尾,上身俯下去碰脚踝,看见宣玑出来还匀出空问一问:“你今天要出去么?”

宣玑应了一声,盛灵渊直起身,拉伸结束,他把发圈摘下来,刚刚绑得太草率,干脆直接披下来了:“早餐在餐厅,等我一会儿。”

宣玑以为是面包片之类的,没想到是中式的,盛灵渊换了套衣服,过来跟他分了一碗豆腐脑,比起宣玑的那份,他自己的就少油少盐,健康得多了。

宣玑还是有些意外:“你......早上自己做的吗?”

“楼下买的。”

宣玑:“......”

他面无异色地吃完这顿早餐,心说他怎么没在楼下看见过早餐店。两人吃完穿好外套戴好围巾就出了门,这次外出还是踩点调查居多,没有太多时间参观浏览本地的著名地点,宣玑问过盛灵渊会不会觉得无聊,盛灵渊只说自己已经很久没出门,正好逛一逛。

看上去盛灵渊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同行者,但无可避免地当起了导游,每到一个比较标志性的地标他就简单介绍几句,宣玑拍完照记录完,碰上他们感兴趣的会进去看看,不感兴趣的就下一个。昨晚没有太多时间交流,沿着城市道路慢慢走时宣玑才听到盛灵渊几句关于他自己的经历而非剧院相关。盛灵渊大学毕业后跟着老师来到这座城市,剧院是他老师的一位旧友开的,所以剧院的年纪并不很大,作为一个纯粹私营的剧院,没有巨大的财力是无法支撑的,老板开业纯凭兴趣,去世后就由他老师接管,他在这工作了几年,也不知道经济寒冬下剧院还能生存多长时间。

光靠宣玑一纸一笔当然盘活不了这家剧院,他只是将它扩散出去,让更多的人看到,至于它命数如何,也不是宣玑可以决定的。宣玑插着兜,脖子上挂着相机,他在国内也曾经去北方出过差,但是比起温度显然还是这里让人难以承受些。他们路过一家咖啡店,似乎在搞活动,店里的人还挺多的,盛灵渊呼出一口热气说:“这家咖啡厅很有名,我平常也会在这里买一杯带去剧院。”

宣玑看他微微冻红的耳朵,心想盛灵渊不会也是南方人吧,他提议进去买杯咖啡坐一坐休息一下,盛灵渊占了个双人座,这家店没几个服务员,宣玑只得自己去点单。他走之前问盛灵渊想喝什么,盛灵渊看了眼新挂出来的海报,随手指了一个新品,宣玑记了下名字就去点单。他熟练掌握的语言其实还是英语,所以当点单员用本地话对他说了句什么时他都没反应过来,不过看手势好像是点什么双人餐有优惠,宣玑不在意那么多,把盛灵渊那杯确认了,其他的就让点单员自己看着办。

拿完咖啡递给盛灵渊时,发现他对着包装端详了会儿,宣玑不着意地往自己手上那杯一看,动作顿了顿。

原来那点单员说的是买情侣套餐打折,宣玑看盛灵渊好像有些介意,刚开口想解释:“那个,其实......”

盛灵渊神情自若地喝了口咖啡,看起来好像又完全不介意这点小乌龙了,咽下一口咖啡,还抽出空对宣玑说了句:“嗯?”

“......”宣玑无言,“没什么。”

两人在开了暖气的咖啡厅里坐了会儿,身上暖和起来了,盛灵渊把围巾摘了挂在椅背上,他穿的内搭领子不是很高,还能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脖颈。之前戴上围巾时能堪堪挡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潋滟的情人眼,比起宣玑那种非典型的凤眼,在某种程度上他的要更勾人心魄一些,像是初露端倪的冰山,看着好亲近,实则透着密密匝匝的冷气。现下脱了围巾,他那张过于标准精致的脸或多或少地吸引了各种目光,不过暂时还没有人来要联系方式。

宣玑若有所思地打量过那些把目光放在盛灵渊身上的人,随口一问:“盛老师,平时出门一定很麻烦吧?”

盛灵渊一抬眉:“怎么说?”

“就是看你好像长了张一天要拒绝一百个人的脸。”

盛灵渊笑了声,咖啡杯口的热气氤氲了他的眼睛,带着点笑意,好似冰山顶尖融化了一滩雪水:“我当你是夸我了。”

宣玑事后仔细想了想,如果当时他不坐在那里,没有和盛灵渊喝情侣咖啡的话,或许会有很多人上来要联系方式。

他们再坐了坐,地方还没有逛完,宣玑挂着相机继续拍,盛灵渊继续当他的业余导游,两人从上午走走停停一直到太阳落山,最后选了一家比较偏亚洲风味的餐厅。宣玑典型的本地胃,不太能吃得惯洋餐,到了亚洲主题的餐厅好似回了娘家,选了好几道国内的菜,盛灵渊倒是入乡随俗了好几年,看着补齐了前菜就合上菜单交给服务员。

宣玑饿得快,又没有盛灵渊那么严苛的身材管理的需求,菜端上来时还是他吃的比较多。盛灵渊看他还拍了张账单,有些好奇:“你拍这个做什么?”

“找资本家报销,”宣玑发给肖征,附加了一个威胁的表情包,“被他骗来我已经够苦了,绝不能自掏腰包。”

这家餐厅规模较大,中间专门空出来一块地方办一些小型活动,今晚的主题是探戈,已经有几组在舞池里,周围还有钢琴小提琴几样西洋乐器在演奏。

宣玑没什么天赋,做一个观众也挺悠闲的,国外餐厅没有快乐水,他也不想沾酒,要了杯橙汁喝。他看盛灵渊也吃差不多了,刚想说要不咱们看一会儿再走就看见一个男人径直向他们这走过来。对方停在盛灵渊身边,微微俯下身伸出手,低声说了句什么。用的还是本地话,宣玑听不懂,只看见盛灵渊挑了下嘴角,出口也是本地的语言。

“......”宣玑暗自腹诽,“说什么呢,看不起就学过中英两种语言的吗?”

他莫名其妙地听了一段对话,等到那个男人略遗憾地走了才开口问盛灵渊:“你们刚刚说什么呢?”

盛灵渊抿了口温水,微摇了摇头:“没什么,他请我跳支舞。”

宣玑诧异地一看舞池:“里头都是一男一女,他请你干什么......不对,你不是学过跳舞吗,怎么不去,没兴趣?”

“对探戈不太熟练,”盛灵渊整理了下衣服,“也不想跟他跳。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

宣玑愣了愣,拿起外套:“行,我去结个账。”

他刚刚逼迫肖征给他报销了这几天的工作用度,就经费而言他现在还是比较富裕的。


宣玑的房间已经打扫整洁了,他收拾好东西就打算回去住,走前按着盛灵渊的门框说:“今天谢谢你啊,盛老师,有机会我......”话说一半卡壳,刚想说有机会我带你玩遍这座城市,又想到盛灵渊来这里好几年,说不定早就玩遍了,他不上不下地卡在那,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找补。

“有机会我们一起去看展,”盛灵渊替他补上了后半句,“早点休息吧。”

宣玑讪讪点点头,转身进了自己屋。盛灵渊扶着门框,宣玑身上那股淡淡的不知是香水味还是别的味道今天一直在他身边萦绕不去,好像比当年暑热难消的盛夏多了一分沉淀下来的圆滑,又有变本加厉的成熟。盛灵渊站在门口等那股似有似无的味道彻底捕捉不到再关上门,他随意抵着门抻了抻身体,脱下毛衣进了浴室。

宣玑这一趟采集素材的时间比较紧张,肖征给他定的死线太死了,且好像完全没有讨价还价的可能,宣玑原本还想处理完工作去周边吃喝玩乐一下,现在一来全泡汤了,这几天待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埋在电脑前不停码字。

剧院一连歇业了好几天,据说是经理得了重感冒,干脆给全体员工放了假,等他好些了再重新开张。宣玑带着设备到了剧院,经过更为周密详尽的查阅,他终于搞懂那一连串花体希腊文的古神名是什么了,阿佛罗狄忒,剧院也做了相同的浮雕设计,临近年关,这家“混血”剧院也挂上了有东方特色的装饰,不过跟西方的装潢相映衬,反而有种不伦不类的感觉。

宣玑直接进入后台,今天主要是对剧院几位主要演员做一个采访,他架好摄像机,后台的灯光有些暗,他调了下参数,确认无误后表示采访可以开始。大约几个小时之后,宣玑看了下录下来的素材,估摸着该录的都录了就关了设备,去找经理时却被他们喊住。之前宣玑去后台时他们都已经走了,没来得及让宣玑照相,现在天降下来一个专业摄影师,他们自然要抓住这个机会。

宣玑为他们一一拍了照,用的是拍立得,照片出来后被他们直接挂到了墙上。宣玑上次来时还没好好参观过后台,现在才发现后台其实设置得很有人情味,照片墙上都是演员们的生活点滴,当然也有几张盛灵渊的,一般都出现在合照中。宣玑一张一张看过去,视线停留在盛灵渊身上的时间更久,他不由得想起他第一次迈入这所垂垂老矣的剧院,在镜头下拍摄出来的盛灵渊,裙袂扬起,画面定格,身形舒展又充满力量,有着与女性身体毫不搭边的锋利,又藏着厚积薄发的柔软。

今天来看演出的观众依然寥寥无几,中间设置的互动环节好像更属于尴尬环节,不过他们早就习惯了,结束之后也没走,打算再练几次新学的舞。宣玑被邀请加入,不过一个连业余都算不上的摄影师能做的也就是偶尔拍下他们定格的舞蹈瞬间。这次要学的是圣诞交际会上一支很简单的联谊舞,会在旁边的小镇上表演,所有居民和旅客都可以加入。

宣玑唯一的舞蹈经历可能就在幼儿园文艺汇报演出的时候,他看着那几步越来越觉得眼花缭乱,正想后退委婉拒绝早点走人就听周边人招呼:“灵渊来了?”

宣玑脚步一顿,默默站定了。

盛灵渊今天没有排舞,穿着件高领毛衣,扎了个高马尾,没了头发的遮挡,身体轮廓更加突出。宣玑移开视线,脑中不自觉浮现那天上午在他家里看到的那个潦草至极的高马尾。那绺长发只在他眼前一晃,盛灵渊搞清楚他们在做什么后,走到宣玑面前,或许只是随口一问:“你要试试么?挺简单的,我可以教你。”

宣玑松了松相机的带子,问:“怎么教?”

盛灵渊想了几秒:“手把手教?”


盛灵渊握着宣玑的手,数着拍子按顺序走步,速度很慢,宣玑尽力跟上,只是两个八拍的重复动作,学起来不是很难。盛灵渊往前迈一步,宣玑默念拍子跟着后退,听耳边一道漫不经心的声线:“再过几天就要走了?”

“嗯。”

“那圣诞节......”

宣玑接得很快:“圣诞节应该可以在这过。”

“唔,”盛灵渊说,“那你今天学的舞可以派上用场了。”

“这是当地的传统,每个圣诞节都要在小镇上跳交际舞,每年的动作会调整一部分,免得大家觉得无聊。其实圣诞节也没什么好过的,只是人多会热闹一些。”

宣玑点点头,盛灵渊安静了会儿,忽地抬头打量起宣玑,似笑非笑的视线一直停在他脸上:“别紧张,跳错了也没关系。”

他们一直在角落教学,几次旋转后慢慢贴近舞台旁边,盛灵渊有意带他转回去,没成想宣玑一个失误踩到了幕布,连带着盛灵渊都不小心卷进了幕布里面。他们在两层厚幕布之间,这里的光本来就暗,宣玑下意识抱紧盛灵渊的腰免得他摔了,刚抱时的想法还是盛灵渊可是要跳舞的不能摔坏了,等到抱紧之后盛灵渊身上那股淡淡的味道窜进鼻腔,宣玑蓦然顿住,两人距离骤然贴近,宣玑慌乱间勾到了盛灵渊的长发,发间充斥的松石香终于毫无阻拦地萦绕在他鼻尖。宣玑愣着没动,普鲁斯特效应立即带他回到了那个带着碰撞的小道,时间和空间在此刻重叠,宣玑拿着录取通知书埋头苦走,在路中央一不小心撞上一位女孩,那瞬间他鼻腔涌上一股清冷、单调又转瞬即逝的气味。

......那是女孩吗?宣玑恍惚地想。

“......你压到我头发了。”

宣玑恍然一惊,猛地后退半步,一撩幕布走出来,神色带着不自然:“我们是不是......”

来电铃声恰到好处地响起,宣玑没想那么多,条件反射按了接听,里面是肖征的声音。宣玑听了一会儿,神情渐渐恢复正常,听到最后几句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最后只低声“嗯”了几句。

接完电话,宣玑把手机揣回兜里,对上盛灵渊的视线,不知为何他的眼神有些飘忽:“刚刚跟你说的圣诞派对......我可能参加不了了。”

他无奈地摇了摇手机:“资本家要我现在就回去呢。”


肖征的确是有重要的事找宣玑,否则宣玑也不会这么果断地就收拾行李回了国,好在素材已经拍够,整合和后期拿到国内做就可以了。宣玑回去就在忙这件突发事件,然后就是昼夜颠倒地剪视频、写稿子,有关这家剧院的工作几乎都是由他一个人完成。

等到事情告一段落,半夜里宣玑拿出手机,才发现将近过去了半个月。他刷新朋友圈,也没看见盛灵渊发什么动态,反而是剧院里其他人时常更新,还在圣诞节那天发了许多照片,宣玑一张一张找过去,终于在几张照片里发现了盛灵渊的身影。宣玑看着那几张照片,最终把他一张单独的侧脸照保存了下来。

宣玑坐在客厅,头向后靠在沙发上,心想不光圣诞节,平安夜他也没能留在那跟盛灵渊交换一个苹果。他算了算时间,那边应该在傍晚时分,宣玑打开聊天框打字道:盛老师,今年过年也在国外吗?

大约过了半小时,对面回复道:嗯。

宣玑看了看自己后续的工作安排,弹了个语音通话。

盛灵渊接起来:“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宣玑顿了顿,“我也是一个人在这里过年,还不如去那跟你一起过,你觉得呢?”

对面安静了片刻,把宣玑听得都隐隐紧张起来,几秒后盛灵渊说:“可以啊,我给你包饺子。”

宣玑松了一口气:“盛老师还会包饺子啊。”

“给你再塞一枚硬币。”

宣玑笑起来:“行,在国内有什么想吃的,我一起给你送过来。”

“说到这,我想起一件事,得麻烦你一下。”

“嗯,你说。”

“我在国内有一套房子,在我客厅茶几柜子里放着本相册,原本想麻烦我同学寄过来的,不过他刚出差,我一时找不到人。”

宣玑记下地址,答应道:“好,我明天去看看。”

第二天,宣玑照着地址找到了盛灵渊家,在门口找到钥匙后他转动门锁开门进入,想象中久无人住的房子的那股味道并没有袭来,反而是一股淡淡的百合香,可能是盛灵渊麻烦房东定期放的扩香石。不过盛灵渊应该有两年没回来过了,宣玑找到柜子拉开一看,里面躺着本相册,宣玑无意去翻,只是拿出时突然从里面掉出了一张照片,宣玑伸手去拿,看见照片是一张少年时期的盛灵渊。

或许在高中,又或许在大学,盛灵渊穿着件白衬衫,抬手在绑头发,拍照的人可能叫了他一下,盛灵渊咬着发绳往镜头这看,画面由此定格。

宣玑捏着照片微微出神,记忆中好像有这样一个人,但因为触碰的时间实在太短暂,他没有办法记起更多,他把照片小心夹回相册里,把门重新关好。他的思绪短暂飞回了大学时期,对方身上那股说不上来的清香里,好像就包含着百合气息。


宣玑早就订好了票,可是将近年关,突发的事也很多,宣玑好不容易忙完了跑到机场又被告知晚点,这样一算可能就来不及在除夕夜到盛灵渊家了。宣玑打电话告诉盛灵渊时,盛灵渊也只是静了几秒,随即说:“没关系,也不用那么麻烦。”

宣玑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得祈祷飞机赶紧出起飞通知。

盛灵渊倒了杯水,他简单洗了个澡,长发随意散在背后,面前是一盘成型的饺子。其实他不太会包,跟着老师过了几次年才稍微会了一点,现在包出来的也没有几个是标准形状的,但盛灵渊还是选了一个他自认最完美的往里塞了一枚硬币。

他开了暖气,身上就穿着套睡衣,他平常除了练舞也没什么别的兴趣爱好,偶尔点开聊天框回复祝福消息,连朋友圈也很少刷,困了就趴在桌上睡一会儿,醒了之后看时钟,已经将近十二点,在盛灵渊考虑要不要直接把那个包着硬币的发财饺子下锅里的时候,门铃响了两声。

盛灵渊撑着桌子起来,这回忘记看猫眼就直接把门拉开了,宣玑就拎了个行李箱,手上还提着几个袋子,他抬起手给盛灵渊展示国内的零食大礼包:“应该没迟到吧,我特意算好时间的。”

“你的飞机不是现在还没起飞吗?”

“我换了航班,直飞晚点,我转机就是了。”宣玑摘下围巾,朝盛灵渊笑了笑,“不请我进门吗,盛老师?”

盛灵渊把宣玑的行李箱拖进家门,宣玑一眼就看见桌子上的饺子,他挂好大衣,夸赞的话马上就出口:“都是你包的吗?盛老师,挺有一手啊,有空教教我呗。”

盛灵渊准备把饺子倒锅里,宣玑看了眼锅,眼疾手快地拿锅盖挡住盛灵渊:“水还没滚呢,你之前没煮过饺子吗?”

“......”

盛灵渊难得空白,把饺子放在一边:“我没注意。”

宣玑撩起袖子:“行行行,我来吧,做饭这事还得我擅长。”

盛灵渊正好清闲,他去客厅坐了坐,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宣玑端着两盘饺子出来了。他把饺子放在茶几上,又去行李箱拿了相册出来:“你的相册,看看应该没错吧?”

盛灵渊接过相册:“谢谢。相册里有一张证明,我忘记带来了,这几天可能需要用。”

“没事,只是你还挺讲究,家里这么久还这么香。”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回国了,一直准备着免得回去那天没地方住。”

宣玑随口接道:“那不还有我家吗,投奔我不就行了。”

盛灵渊挑了下嘴角,他数着倒计时,和宣玑同步说出了那句“新年快乐”。

他对节日不甚敏感,只是宣玑那天说要和他一起过春节,潜意识里他很想答应,于是现在就跟他过了这样一个匆忙的新年,没什么仪式感,不过跟他往年在家里闲来无事度过的那段时间要充实得多。宣玑笑起来,他的笑像是不要钱似的,盛灵渊想,不过他的笑很有用。

肩并肩坐在一起时,两人身上的气息相互缠绕,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在北欧的寒冬闻到了那年暑燥,少年与少年碰撞的那一瞬悸动和机遇。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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