砯崖万壑

Hot summer syndrome.

【长顾】出猎

-16:30-

【杀破狼重阳节24小时产粮活动】




*

        西陆时分,凉风猎猎,硕果压枝。两边银杏染金,风卷残云般扬起数枚叶扇,浩浩荡荡随秋风席卷一圈,悠悠然然婉转而下,铺满了一整条羊肠小道。

        候府门敞着,没被关住的秋风吹进来,正对院里石桌上那神情认真的青年。那青年食指微微一动,冷风吹得他衣摆猎猎而动,而他上身端坐,手上还执着一根竹制笔杆的小刀。长庚坐在这儿有一会儿了,荒废正事还是一副坦然自若,他本来就该待在这儿,给他的小义父刻一块木雕。




        近来的天气算好,只是这风显得阴晴不定,时不时就吹乱一地落叶,长庚坐了一会儿的功夫院里就遍地残叶,金灿灿地恍若流金。他下刀刻了最后一笔,大体轮廓已经显现出来了,木雕上的浮屑被吹尽,长庚认命地站起身去拿扫帚。

        洋洋洒洒遍地皆是的流金被一把破旧的竹扫帚无情地扫起,堆成了个颇为可观的金堆。长庚拿来竹篓准备扫进去拿去丢掉,微弱的脚步声响起,长庚步子一顿。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甭扫了,谁知道这风什么时候再来一场……哟,这什么?”

        长庚“哎”的一声转身就想把桌上那玩意儿藏好,顾昀轻轻松松就拿走了,端详了两眼,缓声开口道:“这是……”

        长庚手悬在半空,最终认命般吐出口气,心说看见就看见了吧,反正是要送的。

      “……个什么?”顾昀补完了他的话。

      “……”长庚默然片刻,把木雕拿了回来,“还没刻完,刻完之后再给义父看。”

        顾昀朗声笑起来,坐在一边石椅上给自己倒了杯茶:“哎,挺像的嘛,有长进。”

       长庚上前给他拢好外袍,那是早上他硬给顾昀披上的,好在这人还肯听话原样穿着回来了。顾昀按住长庚手腕包着他的手,掌心凉意明显,立时就一句轻斥:“你这坐了多久了,也不知道关个门。”

     “给大帅留个门,”长庚任由他握着,又像是想到什么,“对了,葛晨刚来过了,问我重阳有没有兴趣去踏秋。”

        长庚这话提得漫不经心,可还是隐隐期待着顾昀的应答,他近日政事繁忙,虽说此时四海昌平似乎没他什么事,但毕竟还有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沉疴尚未解决。他这一天天光应付那群话唠老臣就够头昏脑胀,哪来的功夫陪会儿顾昀,只是昨晚才硬划出一块时间给自己放了短假罢了。

        葛晨这话时机也不对,近来风大,踏秋踏着小心吃一嘴风沙——这是长庚的原话,只是他又顿了顿,加了一句“你先回去吧,我问问子熹”。




        顾昀捂着长庚的手好歹回暖了些,还真想了想踏秋的去处,一阵寒风顺着他衣襟吹进去给他吹醒了,登时想一叩自个儿脑袋:“杵这儿做什么,把冷风当饭吃吗?”说罢就起身牵着长庚往里走,长庚从善如流从顾昀背后一搂,隔着层不薄不厚的外袍紧紧贴着,似乎这样能把热度传过去似的。

       长庚跟一狗皮膏药似的黏得死紧,大门全敞着好像下一刻就有人打这儿经过看这一场父慈子孝。觉得万分败坏家门的顾大帅象征性挣了挣——反而被小狼崽子偏头亲在唇边,微凉的触感好似乍起烟火,顾昀被炸得安稳了也随他推着进了房门。




        房间里的热力总是要充足一些的,一进房长庚就回手一抱把顾昀抵门板上作势要亲,顾昀伸出手不轻不重把长庚推开:“干什么呢。”

        长庚又凑上来:“亲你。”

        顾昀笑骂了句小兔崽子,半推半就由着他亲昵:“今天听了句闲嘴儿,说郊外划了块猎场,你知不知道这事儿?”

        长庚心中一动,顾昀能听见的肯定是他感兴趣的,凑巧葛晨还真提了这件事儿,他不动声色:“猎场里头都是些家养的,没什么意思。”

       “那不一样,在野生区划的,毒物倒是没有,况且后几天风就小了。”

        长庚骨节明晰的手顺着外袍摸进去,似是深思熟虑了一番又试探问道:“我觉得挺好玩的,义父呢?”

       “不错,抽空我们去玩会儿……嘶…松手。”

       “不松。”






*

        葛晨挑的的确是个好地方,说是猎场连围都没围,边界线也没个清楚痕迹,只知道毒兽全被清理干净了。这块地方专供富家子弟或政官,普通人进不到这儿来,而且只要一家预订这天的猎场都能被占为己有只供那一家玩得开心。

        这规矩倒是挺人性化,但要没有这规矩长庚也断然不会让其他人打扰,他往马厩里挑了匹看着顺眼的也不管品种如何就骑上去,马鞍挂了牛皮做的箭袋,弓在长庚自己手里。

        放眼望去,猎场树林杂乱,的确是野外划出来的,灌木丛交杂交错,叫不出名字的野花一束束遍地都是,长势倒不像候府那几盆菊花那么齐整好看。遍地生花的土壤质地正好,高耸近乎入云的古树也赏心悦目,错综复杂的林区看着并不晃眼,说是无序但也有规律可循。

       长庚他们现在在的地方是一块相对平坦的平地,树木鳞次栉比长得也挺齐,而更幽深繁茂的还在前头,这儿大概都是四季常青的,绿得仿佛秋天还没到似的。




        万事讲究一个循序渐进,这块地方是难度最低的猎区,只会碰见什么中等体型的禽兽,而前边茂密深幽的那一片,也许会多一些更野更猛的兽类。而今日前来狩猎的玄铁营大帅打头阵,西南提督沈易与当今圣上李旻各列左右,这阵仗自然是冲着后边刺激的来。

        顾昀换了身便衣,束了腰身,轻袍衣摆随着微风轻轻动了两下。之前随意散下来的头发也被扎上去,额边碎发散下几绺,衬得眼下泪痣愈发鲜红显眼。顾昀本就显年轻,冠束上去之后,恍若一位刚及冠的少儿郎,一身的意气风发,是一看就移不开眼睛的那种人。

        少儿郎清了清嗓,开口道:“长庚啊,我们先……”

      “侯爷!!!”一声扭曲又凄惨至极的嚎叫似乎能打破天空一角,葛晨嘶的一声不动声色远离了些。

        那声音振聋发聩得顾昀拿手一掩耳朵,等曹春花招魂似的地叫完那一声哀怨悠长九转千回的侯爷之后,勉强扯出一个温和笑容:“小曹,我还没死呢。”




        曹春花本来不想跟着来打猎,但听说不去就得留在候府收拾那一地堆起来比人高的残花败叶还是悻悻然跟着一起来了,至少来了还能一睹侯爷射猎壮观不是。只是他才刚被葛晨扶上马就看见距他不远处那根树枝上盘着一条可人的青色小蛇。

        他一眼花还以为是绿叶,直到那蛇呲呲朝他吐鲜红的信子的时候才醍醐灌顶,那一开嗓差点让马受惊就差点没带着他整圈狂奔。见顾昀应了也注意不到人说的什么,嘤嘤嘤着就想往顾昀那靠。

        长庚眉心一跳,及时制止曹春花往他家大帅扑的动作,半眼没看他泪眼朦胧的不知所措,用弓一挑,那小蛇应声落地扭着身逃进灌木丛中去了。

      “长庚大哥,这这这这这不会有毒吧?”曹春花还沉浸在恐惧之中似乎无法自拔,把对象换成了长庚,现下正捏着他衣角轻声细语。

      “这一块都没毒。葛晨,你没跟他说?”

      “嗨,我还没说完他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说是不适合他,还是提了大帅的名字他才勉强想去的,”葛晨装了一支箭比了比,“哦对,我还没怎么练过呢,前头是不是挺险的?那我就不去了吧。”

      “嗯,前面地势比较崎岖,你和小曹可以留在这里,我怕他到时候碰见一老虎就往顾将军身上扑。”长庚不咸不淡看了眼曹春花,往顾昀那走近了些。




        一直没抢到空当儿说话的顾昀福至心灵,附和了句也让曹春花别犯险了,这才笑吟吟地凑上去压低声音道:“心肝儿,今儿个酿醋了?”

        长庚脸色缓和了些,摆弄两下自己的箭:“没有。”

        顾昀笑着还想再逗两句,沈易咳了两声,隐晦地传递了重阳节你俩就别父子情深赶紧该干嘛干嘛吧。




        于是一行人分成两路,不怎么擅长骑射的葛晨和曹春花留在原地打算捕几只野禽晚上烤着吃,顾昀他们就往前边走,看看有什么感兴趣的追一追,点到即止就行。

        长庚与顾昀并行,一路上注意着四周动静,刚入林子还未深行,确实也没什么特别吸引人的野兽出现。一时间找不到对象,顾昀这嘴就闲不住,方才被沈易按下来的那么点话头又重新涌上他嘴边,他问道:“儿子,最近看什么书呢?”

        长庚猝不及防被这么一问,沉吟片刻还真认认真真答了:“最近折子有点多,没怎么看,就以往那几本翻了翻。”

        顾昀无声“哦”了句,冷不丁又冒出一句:“我还以为你看农经呢。”

       “嗯?”长庚偏头看他,带了点疑惑神情,等到他后知后觉体悟出什么意思之后,顾昀已经笑得肩膀都在颤动。长庚拿他无法,眉梢都带了无奈,试图最后一次做无谓的解释:“我真没……哎,看那。”

        沈易也注意到了,他挑了支箭架上弓往前走了几步:“哟,还挺大的。我估计虎崽有点难见着,先拿这个玩玩儿…我们仨比比?”

      “行啊,看谁快。”顾昀看了看箭,也没多嫌弃就这么安上去,一箭就射到那只猞猁栖身的树上,猞猁受惊迅速蹿下来逃跑。顾昀朝他一笑,一夹马腹就跟了上去,沈易反应过来的时候顾昀早就跑出去几步远。

      “嘿你…越来越不要脸了!”沈易笑骂道,与长庚一道追了出去。




        今日的风的确弱了许多,只是刮在人身上还是有些许冷意,今日为了方便他们都没穿多,跑起来的时候顺风就往他们身上招呼,长庚一边找着猞猁的影子一边还在想顾昀现在的手是不是很冷。

        顾昀觉得自己必定旗开得胜,占得先机的确是一件很要紧的事,他也占得了这个优势。猞猁四处乱窜,马虽然也很敏捷但还是跟猞猁有点距离,况且规矩是不射死,顾昀这手上万一没准一箭穿心那可真不是他的错。猞猁估计也是无处可逃蹭的一下就上了树,正中顾昀下怀。

        他展弓拉箭准备射向它尾巴,准心也对好了弦上之箭准备射出时却被半路截胡——一支箭准确无比地射中了他的目标——尾巴。

        猞猁惊叫一声飞快逃走,那只箭巧妙地擦着尾部而过射穿了一点皮肉,又继续向前钉进了树干中,顾昀肉眼见都觉得箭已经入木三分。

       “好!”顾昀也不恼,转过身对着刚收起弓的长庚鼓掌喝彩,眉眼带三分笑意,刚下正午的光线逆在他脸上,似乎有一些失真,但眼睛弯起的弧度又是真真切切的,是一道浓墨重彩,压进了长庚心头,成为又一道食髓知味。

        长庚朝顾昀笑了笑,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份夸奖。




        顾昀往他身后一瞧,没见着沈易:“老妈子呢?往哪跑了?”

      “半路看见一狐崽觉得好玩儿就去追了,”长庚把弓挂马鞍边慢慢朝他走来,“子熹,我刚刚看见旗了。”

        顾昀眉峰一挑:“哪儿呢?”

        长庚给他指了远处那一抹鲜红,抓住他手腕握了握他手心。




        猎场中竖旗的用处只有一个了,在一片青葱中红色十分两眼,猎猎地舞动着如同一个小点飘忽不定,不一会儿就被掩在茂密的树林中。顾昀估量了下距离觉得尚可,饶有兴致地多看了几眼似乎在想中途会经过什么。

        比起狩猎长庚更喜欢竞技游戏,可以毫无顾忌地跑一场,跟他的小义父比一比谁能率先夺得红旗。此时天气也好得不像话,阳光照进树林里一切都看得清晰,晴空万里云淡风轻的,仿佛能从中琢磨出一丝唤作岁月静好的和煦。

       只是这和煦掺杂上了两人跃跃欲试的兴致,被打破得只剩下活动筋骨的轻微声响。弓箭袋被卸下丢在一边,顾昀舒展了下身骨,堪称欠揍地温言道:“要不要让你十步?”

        长庚礼貌地回道:“我让义父一百步都没问题。”

        顾昀笑出声来,没承他这份情,他转了转脖颈做好准备,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奔了出去。






*

        马蹄声达达地踏在坚硬石块上,惊起了一小群休憩的鸟,争相鼓动翅膀振翅飞起,往高处四散逃开,又不离远,似乎飞高了视野更开阔,能看清两人的进程。

        葳蕤林中一时只能依稀听出微弱的风声,足以推断出马行之快,风流携着几小片摇摇欲坠的孱弱叶片卷着弯儿的往下坠。迷蒙间依然印着方才人经过的痕迹,勾勒出那硬朗的背脊,笔直得好像整个大梁都能自信地站在他身后,自有这么一块硬得如铁板般的脊背在前方保家卫国。

        顾昀并没有直行,他刚粗略看了看找到了条相对平坦些的道路,只是弯弯绕绕不少,遥遥望去似乎还有一条横在半路的林间溪,估计一直溯源过去能发现接着一条大江。

       长庚也不是直来直去的料,直行虽然路程短,但地势不止略占下风,碎石草屑堆的几乎看不见底下的土色——也不知道是不是谁先行玩了把故意给后来人增添点难度。他留神四周有没有影响马行的东西,若半路蹿出来一只什么必定得耽搁时间——趣味就在这里,这不仅看技术,还看运气。




        顾昀的运气就不是很好,大概之前便宜占多了现在得挫一挫他的气运,那老树一节摇摇欲坠的树杈被柔如春水的微风一吹就直直地塌下来。好在那树杈并不是最后一节,塌下来时还有下边纵横交织的树枝替它兜着。这么一倒下来树叶间碰撞摩擦发出的声音很闷,断枝欹斜着低压下来正好挡着顾昀去路。

        而此刻停马已来大不及,那也不是顾昀的习惯。他安安稳稳坐在马上,踩着点在树枝即将横扫他胸前时忽的往后仰去,柔韧腰身被束腰绷着勾勒出一道惊心动魄的摄人弧度。额发随风扬起来几丝又顺着重力掉下去,扎成一束的长发扫着马背。顾昀整个人以一种极度危险又极致漂亮的姿势往后仰躺着,双腿紧绷借力稳住免得自己掉下马去,从他的视角看过去能透过层叠树叶看那摇曳其间的斑驳光影。

        他相当漂亮堪称作秀地躲过了这次半路之难,等他直起身准备朝后头的长庚炫耀一下时不轻不重地“哟”了声,一拉缰绳,停住了。横在他眼前的正好是那条溪,远看倒是挺细的,实则要跃过去还有些难度,顾昀停下来是因为预备道不够长,要是直接跨过去保准一踩踩水里。

        ——顾昀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似乎经久不衰的运气,后来想明白了,那点逢赌必赢逢时必升官的得意自如估计全往花前月下那偏了。




        正当顾昀后退几步找合适的地方准备腾空一跃时长庚也顺着到了这儿,顾昀偏头看了眼姗姗来迟的长庚,笑了笑一句嘲讽就丢出去:“怎么了,路太陡不敢放开跑了?”

       长庚停了下来,沉稳道:“刚在义父后面,怕义父躲不过去想着还能帮一把。”

        顾昀抬手就敲了下长庚:“让你看看我能不能行。”

        长庚从善如流地退到一边,顾昀往后退了退正好在那根好死不死挡他路的树干前面,他和蔼地摸了摸前边毛发润泽的马头:“你小顾哥哥现面子在你手里,加把劲啊,驾!”

        这马仿佛通灵了似的眼神都锐利了不少,也没有用力过猛,稳扎稳打地助跑几步,顾昀瞅准了用力一带——马蹄踏在一块被流水侵蚀得浑圆规则的石头上,借力猛地腾空一跃,后腿最后有力地一蹬,在空中划出道近乎完美的抛物线,跃过去时几乎连马尾都未沾湿。

        顾昀一拉缰绳让马回过头去,他朝长庚抬了抬下颔,眉梢都好像飞上去半寸,神采飞扬地朝他一笑,那颗鲜红的痣如同一点朱砂在长庚心里烙下一笔。略微西下的阳光依旧亮眼,在树林阴翳间给他半身镀上一层微弱的光,衣衫间也晃出几片斑驳光圈,好像给他那身素衫上绘了熠熠生辉的纹样。





      “看什么呢,比不比了?”顾昀朝他一挑眉,调转马头就想追那面旗。

        长庚应了声,也后退几步,他没多做思忖,觉得差不多了就一夹马腹奔了出去。那匹浑黑的马应声而起,助跑不够跃得也没顾昀高,但最终还是稳稳当当停在了对岸。

        顾昀见他过来了也不多说,蹂躏了几下马头赞扬道:“好小子,看见前边那红旗了没?走着!”

        长庚失笑,也随着追了过去。

        马匹奔腾间卷起尘沙飞扬,携来劲风摇曳树枝,树叶哗哗作响,鸟雀惊惶逃窜,溪水仍随它的步调汩汩流着,不知流向哪一条宽阔无边的大江。






*

       旗总要大帅来担。

       长庚本来手都要够着了,顾昀又生怕掉不下来似的歪着身子利落一捞——他目带得意地朝长庚显摆:“我的了。”

       长庚只得甘愿认输,翻身下马,缓缓走至顾昀面前,摸了摸马光滑的脖颈。

      “我也就那么随便一挑,没想到真是匹好的…你干什么?”

        长庚从容不迫地跃上马,从身后揽着顾昀,马本身不是很大,顾昀只得往前边靠不让长庚掉下来。两人皆一袭轻衣,靠在一起时温度似乎一黏上衣料就蹿得老高,紧紧相贴的前胸后背仿若着火了般不断升温,好像真凭空冒出一截火舌不时舔着长庚心尖上那一点痒意。

      “是匹好马,我上来看看。”

        顾昀哭笑不得:“你看马抱着我做什么?”

       长庚离他极近,顾昀说话时头往后偏,清晰的侧脸轮廓倒映在长庚眼中,柔和的眉目下是高挺的鼻梁,再往下就是微微翘着的唇角。




        长庚的注意力一直放在顾昀的眼睛上,他曾被这双眼睛折射出来的狡黠迷得近乎走火入魔,他痴心妄想十余载,梦里永远有这么双眼睛是永远澄澈的,顾昀唇舌碰撞间说出的话全被他忽视,此刻他刻进心里的只有那一抹微不可查的盎然笑纹。

        ——曾几何时,噩梦缠身,乌尔骨邪肆地卷起万丈惊澜要将他从头到尾尽数埋没,亦或漫天望不到边际的尘沙,亦或绝境无逢生广袤无垠的严寒冬雪,透骨冷冽到一吐气似乎就能结冰的无间水渊。乌尔骨给他塑造了万千困境,他举头无措,被困在精心设计的恶毒诅咒中,从地狱里开出的邪神之花缠绕着他,要他心脏都被紧紧揪结在一起,被荆棘刻划出无数道刻骨铭心的疼痛。

        他彷徨无助间,在朦朦胧胧的视野里,似乎隐约现出一个人的模糊影子,他身形削瘦,身骨清癯,那背脊似乎比钢板还直,比金石还硬。长庚伏在坚硬寒冷的地上疼得四肢蜷起,那依旧清明的眼睛还死死盯着那个模糊人影,盯着他逆风而来的硬挺身板,雪风呼啸裹着雪籽砸在他身上,他却似乎浑然不觉,义无反顾地从幢幢鬼影中坚定地迈步朝他走来,每一步都透露出铿锵有力和坚决勇敢。长庚最后失去意识之前,眼底倒映出的是一双眼睛,那眼睛澄澈清亮,坚定又温柔,似乎会发光一般,几乎是刹那就攫取了长庚的所有注意。那眸底没有笑意,似乎包含了许多东西,却无由头地让长庚信任,因为那双眼睛无时无刻不在告诉他一件事。

        ——我来保护你。

        顾昀应该是个勇敢的人,他以一己之力扛起破败不堪摇摇欲坠的顾家,少时挂帅,掌玄铁印,他带着万千将士上前线,定四海,他那杀伐决断的铁血中,流淌着将人的至高志愿——只愿家国海清河晏,我等渔樵江渚,惯看秋月。而他在挥斥方遒间,不忘将余生至多的温柔留给长庚,那只骨节清晰腕节有力的手把长庚从无间地狱硬生生拉了出来,在漫天雪夜如同一壶烧灼心底的烈酒,当头浇下,辛辣与血气混成一股,灌进长庚浑浑噩噩的头脑中,唤起他最后一丝清明,一睁眼,便能看见他如风笑意。




       长庚回过神来,坦然自若道:“我冷,抱着义父暖暖。”

       顾昀把旗子重新插回去,还真握了握他手:“哟,是挺凉。”

       长庚就堂而皇之地抱得更紧一些,手摸下去扯他腰上系着的带子,还没扯开就被一只有力的手压住,顾昀瞥了他一眼:“太阳还没下山呢,满脑子都什么混账想法。”




·叮




        这么一闹太阳是快要下山了,长庚这才想起外头还有三位,说不定等到了现在。顾昀缓缓站了起来揉了揉后腰,颇有些牙疼地道:“小兔崽子,长本事了是吧。”

       长庚从善如流地从背后一搂,替顾昀揉了揉腰,一边推着他走向马群,不忘毫无诚意地道歉一句:“义父,我错了。”

        顾昀气得牙痒痒,也不能做些什么。






*

       等到长庚牵着两匹马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好像真有那么回事儿似的道:“抱歉,一时玩性过头,忘了时间了。你们没等多久吧?”

        沈易心里跟明镜儿似的透亮,他瞥了眼看似正常实则脸颊还有些红的顾昀,应声答道:“还行,没多久,我们差点要围着篝火烤兔子吃了。”

       曹娘子欲语还休,捏着衣角道:“侯爷,您这脸怎么那么红啊?”

        顾昀胡诌八扯简直信手拈来:“晚霞照的吧,行了,我们回去吧,再晚估计得摸黑回家。”




       于是一行人还了马,选了几只野禽带回家去,准备过个热热闹闹的重阳。

        如血的昳丽晚霞抹在夕阳边,赤焰暖洋般的色调大块大块地铺陈其上,云彩都被染上了属于秋天的金色,斜晖淡淡地照着一行人的背影,最终给他们镀了层暖洋洋的边。

       长庚悄无声息地牵过顾昀的手,拉得很紧。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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